一.引言

由于皇位得之太易[^得知太易]，李嗣源沒有機會從根子上打破舊有權力格局。如此，在最大限度收割原有資源的同時，李嗣源也不得不面對沒有自己獨屬權力架構的麻煩。這就導致明宗這個皇帝不夠強勢！

所以，對待勛臣中的頭部玩家，安重悔與任圜之間的斗爭已經表面化、白熱化，即便是皇帝，李嗣源也只能和稀泥。

那，當勛臣中的腰部玩家出幺蛾子時，李嗣源又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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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歷史故事

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十二月。

1.任命李從榮為天雄節度使

庚子（十七日），任命皇子李從榮為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

常規而言，皇帝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當然會把有能力、有名望的成年宗室推出來擔任要職，這便是已經成年的次子李成榮被任命為同平章事的大背景。

相較于約定俗成的，顯然那個天雄節度使的title更有深聊的必要。在殘唐五代，一鎮節度使，是真正手握兵權的實力派，是真正能左右帝國權力格局的重要變量——只是，李從榮得到的天雄節度使，在彼時更多的是一個榮譽銜，只能遙領而無實權。

因為天雄軍鎮的治所便是后唐最大的隱患——鄴都魏州！此時還在亂軍皇甫暉輝的手里握著呢。

那為什么還要任命李成榮呢？

• 務虛：天雄軍鎮具有極高的戰略、統戰價值，李嗣源必須、也只能宣誓主權——這是作為皇帝的權力與責任！
• 務實：就在此一周，從契丹跳槽回來的盧文進被任命為同平章事、義成節度使（A）。為了能平衡權力架構，李嗣源有必要趕緊另外提拔自己心腹——盧文進再表忠心，身上組織合伙人的濃度也過于超標。

那么，李嗣源的小心思變現了嗎？

就務虛而言

顯然是成功的。

對內：向諸將發出“我這老板是有野望”的信號，既能打壓跋扈將軍們蠢蠢欲動的野心；也能給想發戰爭財的好戰分子一個“稍安勿躁，平定鄴都的大活兒正在趕來的路上”的盼頭。

對外：向皇甫暉等人發出壓力測試，天曉得重壓之下[^重壓之下]，人們會干出什么意想不到的蠢事？

就務實而言

顯然無法完全實現。

李從榮雖然貴為皇子，但囿于現實，他的軍鎮只能是遙領；盧文進則不同，作為合伙人，人家手里握著部曲十萬、牛馬無數，李嗣源必須分一個實控軍鎮才能讓他用心辦事。

想用名譽遙領對抗控產權實控？這……只能是面子上彼此制衡吧！

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李嗣源當然不可能將駕馭權力的殺手锏寄托在這種簡單的封官許愿上。但是，依然不妨礙他先將天雄軍鎮這個坑占上，將來能力允許了，自然可以根據需求隨時填空！

盡管在“用宗室平衡合伙人”上沒有失分，但李嗣源還是得為“玩弄權術”而付出代價。

諸君請搬好板凳，準備吃瓜

當然，眼下還只是苗頭，距離爆雷還有一段緩沖期。

2.重視法制

李存勖晚年，常常憑一時喜好，或無度獎賞寵信——如超規格提拔景進；或肆意屠戮無辜——如冤殺羅貫。結果不過四年，便將之前櫛風沐雨才積攢的人心敗得精光。

有感于此，天成二年，正月庚午（十八日），李嗣源給長吏下達KPI，要求他們每隔十天，親自審訊并記錄囚犯的罪狀，以避免冤假錯案。

如果說搞權力制衡是李嗣源在面對困境時，不得已的權變；那重視法制就是他施仁政的守經之舉了。

想當初，劉邦初入關中，不就是靠著“約法三章”俘獲了三秦父老的擁護嘛？對彼時的李嗣源而言，需要上心的，無非兩點：

善政別只是三分鐘熱血

雖然的確是善政，但長吏的工作量無疑是要大幅增加的——沒有配套措施，抵制乃至跑偏，就是必然的。

只有堅持不懈地監督長吏們的執行，并重獎績優者，這份善政才有可能善終！

善政只能是三分鐘熱血

菩薩皇帝蕭衍善吧？善到宗室謀逆，他都肯原諒！

結果侯景一朝作亂，勤王的隊伍就在健康城外打醬油，直到蕭衍嗝屁，才揮軍平叛——只有如此，才能在不必拋棄忠誠的前提下，假手侯景做掉那個早想除之而后快的皇帝。

相反，靠著約法三章拿到第一桶金的西漢，在實行了一段”黃老思想“的無為而治后，義無反顧地”漢承秦制“，這才成就了中華第一帝國的偉業。

對于亂世，如果只想著緩解，皇帝完全可以在無為而治與亂世用重典之間二選一；但要斷絕病根，就必須打出”我全都要“的組合拳才行：

• 無為而治是給人以希望，幫助失去盼頭的亂世人走出陰霾；
• 亂世用重典是提供制度保障，確保作奸犯科必遭懲罰，普通人才樂意、敢于走正道。

李嗣源想要真正穩固鐵王座，就有必要在適當的時機，將法制的工作重點轉向”有法可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之上。如果只是一味爛好人，蕭衍就會在前方熱切期盼李嗣源的到來！

這對已經發生過的歷史不再有任何影響；但對正在創造歷史的諸君而言，顯然值得打上“供參考”的標簽。

3.任命李從厚為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

癸酉（廿一日），任命皇子李從厚癸酉為同平章事，充河南尹，判六軍諸衛事。

前面討論李從榮的那些話，完全可以原封不動地復制粘貼到這里。

有必要多聊兩句的，是河南尹與判六軍諸衛事。

河南尹

從五代至宋初，由于時勢混亂，老皇帝往往不立太子，以免權臣搞政治投機，聯合儲君把自己這個在位的皇帝搞下去。但是，儲君人選完全秘密同樣危機重重——百官胡亂投機的危害并不比 All In 太子來得小，君不見明朝”立國本“之爭乎！

鑒于雍正秘密立儲的大殺器還沒問世，五代的皇帝們傾向于以關鍵崗位——多為首都的最高行政長官——暗示自己心儀的人選。比如此刻李嗣源給李從厚的河南尹、比如將來趙光義給趙恒的開封尹。

之所以用首都話事人暗示儲君地位，無外乎這個崗位能最大限度地在皇帝陛下的監督下，鍛煉、考察接班人的執政能力。

判六軍諸衛事

五代沿襲唐制，置六軍諸衛，以判六軍諸衛事（B）為禁軍六軍與諸衛的最高統帥。顯然，能坐到這個位置的，都是皇帝最為親信的人。

如果說河南尹是對執政能力的鍛煉與考察，那這個判六軍諸衛事就是對統兵能力的磨礪與信任。

說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聽者如何解讀

也許，頒發任命書的時候，李嗣源完全沒有將李從厚立為太子的打算，只不過本著能者多勞的原則，安排最能干的兒子做最重要的事兒罷了！

但是重要的，不是你如何說，甚至都不是你如何想；真正重要的，是聽到這些話的人是如何解讀！

相信任何有正常思維的人，看到如此重要的權柄落在了李從厚的手里，都一定會認為此人便是儲君的最有力益競爭者。這些所謂的思維正常的人，包括但不限于李從榮、李從厚乃至任何有政治投機傾向的后唐百官。

說起來，李從厚與李從榮可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即便親密至此，”從榮聞之，不悅?！?/p>

你瞧，第一節談到的苗頭，不就通過這一次的人事任命，再一次被加強了嘛！當然，距離最終的爆雷，進度條的確還剩不少——只是，爆雷這事兒的重點，已經不是會不會發生，而是何時發生！

按照史官微言大義的原則，既然已經明著提及”不悅“，那真實歷史的狗血乃至血雨腥風就不問而知了！而這一切，是否早在李嗣源于兩個兒子之間也搞制衡時，就埋下了禍根？

諸君請搬好板凳，準備吃瓜

當然，眼下還只是苗頭，距離爆雷還有一段緩沖期。

4.獎勵石敬瑭

說石敬瑭，石敬瑭的戲份就上線了。

二月庚寅（初九），任命保義節度使石敬瑭兼六軍諸衛副使。

此前，擔心李繼岌率平蜀大軍進逼洛陽，李嗣源安排自己的女婿石敬瑭進駐陜州。為了讓駐軍名正言順，李嗣源干脆任命石敬瑭為保義節度使，管著陜、虢二州。

既然帝國西境的危機早已隨著任圜的回歸而解除，如何獎勵石敬瑭這個從龍勛臣，就得提上議事日程了。要知道，平蜀大軍可是前一年的四月份就已經回京，如今過去九個月，四舍五入就是一年了。石敬瑭是親戚不假、努力表現自己先公后私也沒問題，但這么久了，怎么著也該給人家升職加薪了！

六軍諸衛副使，看上去不過是個副職，但這種只有心腹才能坐的位置，其象征意義遠遠大于實際功效。有了這個title，哪個不長眼睛的家伙想要造次，都得好好掂量一下自己到底夠不夠格！

話說，盡管這個崗位看上去”食之無味，棄之可惜“，但機會永遠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就在天成二年十月，已經當上宣武節度使的朱守殷成為李嗣源的打擊目標。而石敬瑭正是憑借這個崗位，才拿到了充當打手的機會，成為干掉朱守殷的最大受益者。

拿下大梁之后，論功行賞，石敬瑭從窮鄉僻壤的保義移鎮以大梁為核心的宣武軍鎮。自此，無論在名義還是實力，石敬瑭都正式躋身帝國權力核心圈子。

有個細節值得一提。盡管面子、里子都給到位了，但石敬瑭從來也沒能一次性同時解鎖這兩項成就——對他而言，面子與里子永遠都是不同步的！作為對比，安重誨、任圜就沒這個困擾。

站在上帝視角惡意揣測，也許李嗣源已經意識到這個女婿不簡單，所以一直不能完全放心，只是迫于現實，咬著牙選擇了”用人要疑“。

這對已經發生過的歷史不再有任何影響；但對正在創造歷史的諸君而言，顯然值得打上“供參考”的標簽。

如前所述，重要的，不是你如何說，甚至都不是你如何想；真正重要的，是聽到這些話的人是如何解讀！

李嗣源當然不會說任何不信任石敬瑭的言辭，但他針對這個從龍重臣的糾結行為，卻一定會在百官心中種下”猜忌“的種子。

當李嗣源還能鎮得住場子，這種猜忌不全是壞事兒——君不見，李淵都說過”使功不如使過“；甚至李嗣源也是因此而得到了突襲鄆州的機會！

但是，如果李嗣源鎮不住場子了，又會出現什么狀況？啥？你說老李實力高出石敬瑭不止一個段位，這種情況壓根就不會出現！那好，咱退一步，要是李嗣源的繼承人鎮不住場子呢？

諸君請搬好板凳，準備吃瓜

當然，眼下還只是苗頭，距離爆雷還有一段緩沖期。

5.李嗣源的難題 - 如何處置郭從謙

如果說在獎勵石敬瑭這事兒上，李嗣源頗感棘手，那是因為李嗣源對如何獎、何時獎一直拿不定主意。

而對另一個人，李嗣源頭疼的是：此人是否應該獎勵？顯然，整個后唐朝野，有資格享受這種待遇的，只有發動興教門之變的郭從謙。

李存勖一代戰神，只要還活著，就沒有人敢說自己能戰而勝之。所以，李嗣源武裝上訪之際，態度一直極為曖昧，始終給自己留了一絲余地，以便日后兵敗，還能狡辯一番。從這個角度看，郭從謙其實替以李嗣源為首的叛軍清除了他們心中最大的恐懼與障礙，理應記為首功。

然而，李嗣源為了能安定局面、拉攏河東軍事貴族集團，居然沒有另起爐灶重開張，而是繼承了后唐的國號。這么一來，李存勖就從敵國暴君一變而成為故國先帝。那，發動兵變，并殺死李存勖的郭從謙就只能是亂臣賊子，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從感情上，李嗣源十分感激幫自己完成最關鍵一擊的郭從謙，打心眼里向重重獎賞；但理智告訴他，為大勢計，這個禍端絕不能留！

就這樣，李嗣源在猶豫、糾結中，對郭從謙選擇了冷處理。但，發昏當不了死——畢竟，不處理本身，就已經十分明顯展現了李嗣源的態度。所以，當時間來到丙申（十五日），李嗣源終于下定決心，任命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為景州刺史——你瞧，事情都快過去一年了，郭從謙的職位居然始終踏步不前，嘖嘖……

就在郭從謙松了一口氣，走馬景州，才發現：自己還是太年輕了，這口氣松得太早了——在景州等待郭從謙的，不是他想象中數不清的榮華富貴，而是李嗣源寒光閃閃的屠刀。史載：

既至，遣使族誅之。

如果說在搞武裝上訪的階段，李嗣源心中即便有”大丈夫當如是“的想法，其核心訴求還是”先活下來，千萬別被李存勖無差別的清理勛臣工作把自己送走了“。然而，自李存勖身死，李嗣源登上了后唐鐵王座那一刻起，自然人李嗣源消失了，法人才是更能代表李嗣源本質的皮膚。自此，一切情感就都得讓位于精心權衡之后的理智。

在法人李嗣源心中，如果今天他當真獎賞了郭從謙，那明天就一定會有其他人cosplay，在自己最虛弱的時候搞政治投機——殺了自己，押注下一位皇帝候選人。因此，感情有多么感激郭從謙，理智上就有多么殺死這個人的沖動。

這對已經發生過的歷史不再有任何影響；但對正在創造歷史的諸君而言，顯然值得打上“供參考”的標簽。

至于在臨死之前，還給郭從謙一個刺史當當，潛在的可能也許是：幫這個曾解決自己大麻煩的懵懂人完成一個臨終遺愿吧？

顯然，對勛臣中的腰部玩家、對烈度沒那么大的矛盾，相對弱勢的李嗣源盡量秉承”不擴大事態“的原則，選擇”離岸平衡手“策略來處理沖突。

作為老辣的政治家、作為一個吃過見過的職場老油條，李嗣源當然十分清楚玩弄權術的前置條件頗為苛刻，且副作用極大。但，那又能如何？形勢比人強，他也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

好消息是，李嗣源的確有搞權術的資本，他本人吃到了好處而基本沒遭受反噬；壞消息是，所有的反噬，都落到了他的繼承人身上！

搞權術、玩平衡，的確有效。但門檻著實不低；一旦資本不夠，或者偶爾玩崩，必然遭受激烈反噬。

三.眉批

A.【義成節度使】

義成軍鎮，管轄著滑、濮二州，大約位于今天的安陽市滑縣與菏澤市甄城縣，具體位置如圖：

對，正如諸君所見，大梁、洛陽是后唐的核心區；而后唐的亂源則是鄴都魏州。

盧文進拿到的義成軍鎮恰好將亂源與核心徹底隔離開了，你就說李嗣源的權力制衡之術有多爐火純青吧！

B.【判六軍諸衛事】

如果用判六軍諸衛事做關鍵詞搜索【舊五代史】，可以得到27個結果，合并同類項之后，一共有11位幸運兒得到過這個殊榮！

那么，問題來了——判六軍諸衛事真的是殊榮嗎？

高情商

當然是了，這差不多已經是皇帝的最后一層防火墻了！要還算不上殊榮，整個封建時代也找不出幾個殊榮了。

低情商

下判斷前，先統計一下這些“幸運兒”的結局如何吧！如果只有寥寥數人能得善終，那……只有善終人才稱得上殊榮、幸運！

用上帝視角來看看所有的這11位判六軍諸衛事吧：

1. 李繼岌：史載亡于自殺，但……疑點重重！
2. 張全義：鄴都之變中，他舉薦李嗣源平叛，結果李嗣源成了新的亂源，自此驚懼交加，不久憂慮而亡。
3. 王瓚：當初，面對李嗣源的長途奔襲，后梁上下盡皆喪膽。身為大梁尹的王瓚干脆躺平——開城投降。作為獎賞，拿到了判六軍諸衛事這個榮譽銜；但隨著李存勖陸續誅殺后梁降將，王瓚憂懼至“每出則與妻子訣別”，最后憂疑成疾而亡。
4. 安元信：善終。
5. 房知溫：善終。
6. 李從厚：“悔卻生在帝王家”的代表。
7. 李從榮：同上。
8. 康義誠：因反復無常、背主棄義而被李從珂誅族。
9. 李重美：石敬瑭兵變時，兵敗自焚。
10. 朱守殷：得知李嗣源突擊巡視汴州，大為憂懼，決定閉城不納，結果兵敗自殺。
11. 楊光遠：擁兵自立，兵敗被殺。

簡直可以說：判六軍諸衛事壓根就是后唐的死亡詛咒，僥幸脫身的比例低到令人發指的2/11！作為對比，石敬瑭的六軍諸衛副使就沒這么高的死亡率——可見，先行的太遠，就容易變成僅供瞻仰的先烈！

這對已經發生過的歷史不再有任何影響；但對正在創造歷史的諸君而言，顯然值得打上“供參考”的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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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步步為營 - 李嗣源如愿登基｜閑話殘唐五代(http://www.senqingzn.com/dy/article/JE4PHL0S05566FVQ.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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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李嗣源速克大梁 - 畫大餅促決斷 | 殘唐五代失敗學(http://www.senqingzn.com/dy/article/IKN8841U05562BHM.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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