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嘗試過停下，覺得自己不算太老，
身體狀態還行，一定能停在山腰，還有機會攀上山頂。

“我還有用，我肯定能行”
“我還能撐住，值得你來挽救”
“看著我的人啊，別光顧著拍，能不能為我奔跑起來，扶我一把，一把就行”

體能漸漸耗盡，腦袋還沒摔糊涂的我，
終于承認冷酷的事實：
這并不是痛苦的開始，而是痛苦的結束。

“的確太滑、太陡峭了”
“換年輕時候，我肯定能穩住”
“算了，我站不起來了”
“忍忍就過去了，也就是一閉眼的事”
“好吧，等以后……不再有以后了”

腿疼，關節很疼，腰腹屁股更疼。

太疼了，不想再繼續，快結束吧，我只求別這么疼。

終于，背上的行囊被甩掉，我竟然有了一絲欣慰。

不覺得那么疼，只是一種如釋重負。

也許還在疼，但面臨徹底解脫，我開始享受肆意地翻滾，仿佛回到童年的撒歡。

不再顧忌產量、不再恐懼皮鞭、不再擔心草料，

我想起久違的母親和早已忘卻的故鄉。

原來，我也可以如此放縱大笑；
原來，我也可以不被任何束縛。

終于，我開始大聲嘲笑命運：
你不再能掌控我，我也不再被你左右。

死亡真的可怕，
卻是生命最后時刻無法分離的摯友。

再也沒有誰能讓一頭死驢屈服，背負與承受。

翻滾中，我在模糊的目光里，看到了陡峭的山澗，
我非常清楚自己生命開始倒計時。

倒計時來臨的那一刻，我被顛起騰空，
無法避免地開始自由落體的飛落。

恍惚絕望中，我看到自己短暫又忙碌的一生……

我是一頭笨驢，一頭常年在群山里負重跋涉的笨驢。

我的背上，永遠都是各種沉重的行囊；
每一次負重，都伴隨著我無聲的嘆息。

翻滾掉下山澗之前，我的內心，經歷了一場完美風暴。

童年的記憶，從遙遠的內心深處涌上心頭，
如同剛剛路過的那股清澈溪流，潺潺流淌，甘甜里帶著一絲哀愁。

兒時的我，每天在草原里自由奔騰；
太陽落山，母親呼喚，是我歸途的方向。

時光匆匆，童年的無憂無慮稍瞬即逝；
現實，卻是笨驢們的苦難。

有一天，我終于成了一頭負重的驢行者，這是我生命的必然，每一步都沉重而艱難的必然。

一開始，我想念母親的舔犢，想念她溫暖的庇護，在這個世界上，她是我唯一的依靠。

很遺憾，從成為驢行者的那天起，
我未能再見到母親一面；
很遺憾，未能回到草原上自由地奔騰，
哪怕再奔騰一次；
很遺憾，我的生命，即將無聲中消逝。

無數次夢想中，終有一天，我將卸下重負，
在山巔，對著滿天星斗，發出我自由地嘶鳴。

殘酷的現實劇本里，我甚至失去沉重步伐，在看似搞笑地翻滾著。

曾經，我引以為豪的力量，一點點被剝離；
為我賺過無數草料的耐力，也在慢慢消失。

滾下山澗的那一刻，我感到解脫；
不堪重負的肉體在墜落，我的靈魂，卻飛向自由。

我不再為世間重負所困，
不再為半生遺憾煩惱；
靈魂，在飄向熟悉的遠方，
隨著山風，伴著憧憬。

我是一只笨驢，生命的終點，在這個無名的山澗。

我的心聲，如同墜入山澗瞬間的低吼，在山谷里的回蕩，久久不散。

曾經，我也是母親的愛子，一個在草原上自由奔騰的靈魂，

此時此時，我還是那頭笨驢，一頭在墜入山澗的笨驢。

我的故事，短暫也不精彩，應該很快會被歲月的風聲帶走，被世間歡笑的所遺忘。

觸地的瞬間，我并不覺得多么疼痛，我只感到找回自我的那份平靜。

沒有遺憾，不再渴望，我只是一頭笨驢，

一頭曾經活過，浪過、愛過，痛過，歡笑過、哭泣過，努力過、也放棄過的笨驢。

（本文圖片源于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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