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下更多的種子
2016年,在四川和云南巧家縣交界的金沙江附近,數百臺翻斗車和重型挖掘機正在密集地從附近的山路上趕來。在這里施工建設的,是世界第二大水電站白鶴灘水電站。
根據當時的計劃,水電站預計在2022年完工,建成后每年發電量將超過600億度,這接近越南全國發電量的1/3。
白鶴灘水壩里,有16臺50多米高、8000多噸重的百萬千萬巨型發電機,每一臺重量相當于一座法國埃菲爾鐵塔,被譽為是水電行業的“珠穆朗瑪峰”。
除了它之外,在金沙江、瀾滄江和雅礱江上,14座大型水電站交替開工和竣工。它們的電力:
將是三峽發電量的四倍以上。
2022年,白鶴灘如期全面投產發電。在同一條金沙江上,還有2013年開始發電的溪洛渡水電站和2021年建成的烏東德水電站,前者連接云南永善和四川雷波,后者橫跨昆明祿勸和四川會東。
這三座水電站,也分別是世界第二、第三、第七大水電站。加上第一的三峽工程,中國包攬了全球水電站的冠亞季軍。
與西南水電同期進行的,還有西北的光伏發電。在過去的十年里,大半個中國包括云南,都在迅速地將光伏板鋪滿各個山頭,很多人今天才發現,光伏發電成本已低于煤電。
另一張牌也在被主打,就是高速和高鐵。
2021年,云南高速公路里程突破9000公里,躍居全國第二,僅次于廣東。到2023年,里程已到1.05萬公里,廣東是1.15萬公里。高鐵方面,云南同期已到1180公里,第一的廣東2807公里。到今年,云南的計劃是到1212公里。
那么問題來了,打這些牌的意圖是什么?
世事就是這樣。很多事情,只要到真正實現了,人們才會意識到它的深刻。
中國做這些,可不是為了秀肌肉和捍衛“基建狂魔”的招牌,而是在謀一場更大的局。理解了它們:
才能更理解云南和昆明。
1
2020年,日經新聞發布了一篇報道,標題叫《美國從科技供應鏈中剔除中國行動的內幕》。其中有個故事是這樣的:一年前的夏天,幾位美國官員拜訪了一家中國臺北的蘋果供應商,問了一個問題:為什么不把更多產能加快轉移到中國大陸之外的地方?
能去哪里呢?只有去東南亞?但資本都是逐利的,開廠總要考慮成本,搬去東南亞,不是中國制造業的唯一出路。因為還有一個地方坐擁4億人口、占據一半國土面積,那就是:
中國西部。
在產業轉移大潮中,中國西部才是與東南亞競爭的最有力對手。
這需要放在更大的維度來看。在過去三十多年里,中國與西方國家扶持和轉移的東南亞一直在證明:誰才是真正的世界工廠。
大概有三次交鋒。
第一回合是上世紀80年代中期,日本主導了第一次東亞的產能大轉移,崛起的是“四小虎”——馬來西亞、泰國、印尼和菲律賓。
當時四小虎形成了三個相對高端的制造據點:第一個是新馬的半導體聯盟;第二個是菲律賓的被動元件,電容、電感、電阻,都是日本的看家寶;第三個是泰國的PCB板(印刷電路板)、硬盤和汽車。
不過,1997~1998年的亞洲金融危機,四小虎被摧殘得斷胳膊斷腿。
另一邊,中國穩住了香港,在加大對外開放力度尤其入世后,有了世界工廠深圳和東莞、東部沿海發達的制造鏈,和全球最大規模的人類遷移“春運”。
中國與東南亞的第二次交鋒的導火索,是富士康。
為了尋找更低成本的洼地,2007年2月郭臺銘考察越南北寧省,發現這里的工資僅為深圳的1/3,立馬在北寧買下超過400公頃的土地,全力打造世界級代工廠。
結果又遇到2008年次貸危機,北越設廠計劃被迫停擺。反觀中國,當年“中國工人”榮登《時代》雜志“年度人物”,他們被稱為金融危機后中國經濟“保8”的幕后功臣。
2010年,富士康在深圳又遇到“十四連跳”事件,巨大輿論壓力下,蘋果CEO庫克親赴深圳還留了一句話:需要將工廠設在靠近工人家比較近的地方。
郭還是想去東南亞,但中國為了留住他,開啟了一場“西進運動”。不是要成本低嗎:
西部的成本低。
2010年8月,時任重慶市長黃奇帆帶隊趕赴北京,向海關總署、鐵道部提出開行一條重慶至歐洲的鐵路大通道的請求。請求背后是精妙的計算:鐵路雖然成本比海運高,但速度要遠遠領先。考慮到數碼產品更看重時效性,而且單價高,因此,鐵路運送會是電子產業的優選。
同時,三地機場也在迅速擴建升級運力,還先后申報了保稅區。很快,緊貼著機場跑道的保稅區工廠大樓就地而起,一輛輛巴士開始接送工人到富士康工廠上班。
結果就是,四川生產了全球70%的iPad,河南生產了一半以上的iPhone,重慶則包攬了40%的筆記本電腦。三個省市的電子工業產值合計超過2萬億,相當于整個越南的GDP。
第三回合其實是中韓競爭。因為日本經濟總量原地打轉了近20年,而韓國卻開始迅猛增長,替代日本成為東南亞的“宗主經濟國”。
2012年,三星決定把手機組裝業務搬到越南,并開始大規模布局東南亞。6年后,特朗普上臺,開始了對中國產業尤其是科技產業的打壓,也導致了中美迄今為止最精彩的“供應鏈攻防戰”。
包括富士康在內的不少臺灣代工龍頭都陸續從中國大陸關廠,奔向東南亞;中國內地企業為了避免被制裁,也紛紛將相關產業遷往東南亞,比如食品、服裝紡織、鞋類、木制品、光伏、新能源汽車,主要集中于東南亞上述5國,還包括印度和墨西哥。
那么在美韓給中國產業鏈施壓的前提下,中國如何守住西進的成果?就有了文章最開頭那一幕。策略就是用強大的基建能力,構建起防御產業鏈外遷的城墻,也就是:
降低西部地區的要素價格。
因為決定制造業流向的最核心因素,還是成本。
成本歸結起來,有五個最基本的要素:原材料、人力、水電、廠房以及稅收。
電價要低,我就給你更便宜的電價,這會增強對高耗電的半導體、綠色鋁產業的吸引力。對這些大廠來說,如果每度電便宜1毛錢,每年就可能節省上億的電費。而在東南亞和南亞國家,一個停電就可能讓人沒話說。
要降低運輸成本,我就修更多的路和建更快的設施,東部的零部件可以低成本、順暢地運送到西部的生產基地。
至于人力,中國西部雖然比東南亞五國高,但遠低于中國東部地區。再說,中國工人的綜合素質和卷的能力,豈是他們能比的?
這還不夠,還要加力。在去年,中央多次明確沿海產業向中西部轉移的基調。無論是年初的政府工作報告、7月的三中全會,還是9月的產業對接大會、國慶發布的產業轉移指導意見,都在預示著中國將開啟一次“新三線建設”。
當然,東南亞依然非常重要,這是未來20年全球政治經濟大格局決定的。中美會長期博弈,且美國政府必須在應對本國通脹壓力之間做出平衡,而東南亞是目前唯一有能力起到這個平衡的大型經濟體。
只是無論從哪個角度講,中國都不可能將產業鏈完全轉移到東南亞,國內最好的選擇只有西部。就連外媒都承認:
中國西部才會成為真正的世界工廠。
2
2024年12月23日,云南省委經濟工作會議為去年的云南經濟作了個總結,叫經濟轉型已成“形”起“勢”。
財哥也翻了翻過去四年每一年省委經濟工作會議的內容,其實可以清晰地看出云南這幾年是怎樣爬坡上坎的。
2021年,是一個“穩”字貫穿全年;2022年,多了兩個字,叫“穩增長”,這一年也是云南產業強省三年行動的起始年,云南也就此開始轟轟烈烈的經濟轉型,大抓產業一直是主線,以“新三樣”為代表的新興產業露出尖尖角。
2023年的關鍵詞是高質量發展和新質生產力,這一年也是云南經濟轉型升級最吃勁的階段,“轉方式、調結構”是全年主基調。
2024年形勢就相對更明朗一些了,面臨的困難不比前三年少,但“好”的因素越來越多。有幾個標志,比如高原特色農業持續出亮點,鄉村旅游成為全省旅游發展最快、潛力最大、帶動性最強的領域,中老鐵路“黃金大通道”效應凸顯。最重要的是:
工業投資成為拉動投資增長的第一動力。
昆明也基本是這個路線,而且作為省會城市,它的任務要重于其他州市。其實,所謂昆明的經濟轉型,核心就是把工業抓起來。這一塊,不給力有一段時間了。
昆明曾經也是以工業立市的。
改革開放初期,昆明一二三次產業占GDP比重為10:60:30,屬于典型的“二三一”工業帶動型。但1999年世博會之后變了。旅游的爆發,使得昆明產業結構首次呈現“三二一”特征,在之后相當長一段時間,直到2019年地產達到巔峰,昆明都是三產占比更重。
2021年6月昆明公布的數字顯示,昆明一二三產的比例為4.6:31.2:64.2。
即便是工業,當時的傳統產業占比也較高,煙草、化工、冶金、非煙輕工等四大傳統產業工業增加值占規上工業增加值50%以上,新材料、生物醫藥、電子信息、裝備制造等四大新興產業占比不足20%。
而且,除了傳統的煙草和新興的石油煉化產業之外:
沒有一個產業達到千億規模。
2022年是昆明產業發展的分水嶺,也是昆明下決心的一年:確定“大抓產業、主攻工業”的思路。
當年有兩個標志性事件:
一是提出這幾年每年都在說的“8+N”產業鏈體系,由市領導擔任“鏈長”,一鏈一策推動產業集群化發展。其中的“8”條產業鏈是硬指標,分別是綠色食品、生物醫藥、花卉、高端裝備及汽車制造、電子信息制造與數字經濟、綠色能源、新材料和現代物流。
在此目標下,昆明也把招商引資作為“一把手”工程,選人用人導向也轉變成重實干、重實績。財哥在《云南招商卷到家(2)》里也寫過,曾有昆明投促系統的朋友說,最近兩三年是他們最累的幾年:
腳都跑冒煙了。
效果是立竿見影的。除了之前的聞泰科技和貝泰妮,杉杉鋰電和裕能新能源等一批新興產業項目都在2022年落地昆明。昆明的“千億”成員也在增多,新能源電池、新材料、電子信息、生物醫藥等千億級產業集群已有雛形。
此外,為了更多的項目落地,昆明還出臺了《統籌跨區域產業協調發展意見》。核心意思就是打破行政區域限制,你一個縣區不行,就兩三個縣區綁著一起干,總之要企業落地、把事辦好。
第二個標志性事件是托管磨憨,昆明由此成為全國唯一擁有“邊境線”的省會城市。磨憨現在什么樣大家都看到了,這相當于給昆明增加了一個大園區。昆明也不惜體力地往那里送人、送資源、送項目。還有中老鐵路的加持,前途自然也是杠杠的。
還記得前面說的重慶和富士康的故事嗎?這就是中老鐵路前景的一個外省樣本。
最后的結果是什么呢?
在“產業+通道”兩個引擎下,當年昆明完成工業投資578億元,同比增長41.4%,創2006年以來最高增速。2023年進一步見效,對全省經濟總量的貢獻率從2021年的16.7%提升到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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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產業強市三年行動出爐,就是瞄著今年GDP沖萬億來的。
與2022年相比,昆明產業再上一個臺階。比如工業對GDP的貢獻率在40%左右,為2009年以來的最高水平。
有幾個亮點要說一下:一是光伏實現零的突破,以宇澤單晶硅為代表的項目開工建設;二是杉杉、友天、裕能為代表的新能源電池項目投產;三是云內動力率先突破工業產值100億元大關,昆明臺工成為國內最大的光機生產企業;四是招商引資總量、新簽約大項目、新落地大項目位居全省第一。
另外,與其他州市相比,昆明的園區經濟是真強。2023年,昆明市19個開發區主營業務收入達1.48萬億元,占全省89個開發區營業收入的49.57%。也就是以全省1/5的園區數量,集聚了1/3的規上工業企業,創造了1/3的產值、1/2的主營業務收入。
不僅如此,在2022年托管磨憨之后,又建立了滬滇臨港昆明科技城,加力承接東部產業轉移之心一目了然。
到去年前10個月:
園區規上工業總產值占全市比重達88.7%。
各個園區也都有主攻方向。五華區拼數字經濟,已是全省標桿;高新區主打貴金屬新材料、生物醫藥、數字經濟;安寧是昆明的工業脊梁,新能源電池、化工新材料、綠色石化都是壓艙石;楊林經開區緊盯先進裝備制造和綠色食品;呈貢自然是數字經濟和花卉的重鎮。
2024年的昆明,總體節奏是在夯實原有基礎上,開始嘗試把產業做得更新,最典型的就是前瞻謀劃布局人工智能、生命科學、新型儲能、算力中心等未來產業。
結果到了年末,又迎來中央的大禮包,昆明城市全面升級。除了是面向南亞東南亞的區域性中心城市和國際性綜合交通樞紐城市,其實還有個提法值得揣摩:
西部先進制造業基地。
這應該是第一次。
一個在人們印象中只是“旅游城市”的城市,突然加入了“制造”元素,就一定不是突然的了。簡言之,既要用好南亞東南亞,又要與之競爭。自己強大了,才能輻射人家,也不怕誰來搶你的飯碗。
今年是“十四五”最后一年,昆明提了好幾個目標,而且心里也很清楚:要真正增強體質,還是要把工業進一步做強做大。所以就要求工業總產值突破1.2萬億,工業增加值達到3000億,新興產業占規上工業增加值比重突破40%。
這真是一個不錯的設想,也能看見昆明的未來。
1983年,時任呈貢種糧站站長的化忠義到廣州出差,嗅覺敏銳的他帶回了劍蘭種球,在0.3畝自留地種下了斗南第一株劍蘭。自此,斗南花卉從一顆種子變成現在的亞洲第一。
昆明是時候埋下更多的種子了。
部分資料參考來源:遠川科技評論、聯辦財經研究院、中國新聞周刊、云南日報、昆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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