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這樣的路嗎?有“刀梯”,有“鋼絲”,有“滑道”的路。
在我老家,就有這樣的一條。
或許是因為刀梯、鋼絲、滑道這些字眼聽起來讓人頭皮發麻,因而,我在貴陽讀書時,有位室友就曾把我們那里描繪成“懸崖村”。在他心中,生活在我們那里的人,不僅身無三分銀,在本來就地無三里平的貴州,更地無三里平。
然而,即便這樣,那時,在我們那里,這條路上每天都人流如織,熱鬧不減。因為它是連接我們整個鄉與外界的交通。
有年,我邀請《貴州民族報》記者胡曉東來采訪,在途經兩次轉車后,徒步來到“刀梯”下,其時正值正午,又逢五六月間,當我看到胡老師快吃不消時,急忙把他帶到路邊的一親戚家,在那里休息,吃飽喝足,直到太陽落山,才再次啟程,完成這最后的一公里。
這就是我家鄉的那條有“刀梯”,有“鋼絲”,有“滑道”的路,它位于黔西南州最北端的晴隆縣長流鄉。
尚不知祖先們為何要開辟出如此險峻的路,但縱觀如一艘巨輪般矗立在北盤江邊的長流,由于四面都是深溝峽谷,如此,想沒有這樣的路都難。
或許就因為這樣的地理形勢,便有了這樣的一條路。
魯打巖旁邊的龍洞瀑布
路的起始在長流鄉的魯打巖,終結則在中營鎮的173。它不僅是人們平時走親訪友、趕集的必由之路,更是人們平時點燈用的煤油,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的鹽巴,以及各種百貨的運輸生命線。
還在化肥緊俏的年代,一到播種季節,這條路上必是馬叫人歡的場面,不僅那馬隊望不到頭,拿著扁擔,背著背篼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更是看不到邊。常年行走在這條路上的馬幫,運輸繁忙時節,騾馬“噗嗤”、“噗嗤”的響鼻,激蕩山谷。趕馬哥們的“注意!闖,闖,好走!挨萬刀的”吆喝,更是回響山間。
那時候的人們出山,第一腳來到的便是魯打巖,到了魯打巖,踏上的便是“刀梯”。魯打巖高萬仞,路在筆直的巖上,凌亂的巨石搭起的臺階,每走一步,都須小心翼翼。下完這架“刀梯”,來到谷底的馬鞍田,雖然這里有幾塊平地,但還沒到放松的時候,因為擺在腳下的,能引領走向遠方的,依然是險境。馬鞍田的一邊,是深不可測的懸崖,而懸崖邊上,就是連接魯打巖通向遠方的路。因而,走到這里時,就猶如雜技演員在空中走鋼絲。
走完這段“鋼絲”,便是“滑道”了。
“滑道”所在地名叫當曹坡,路沿坡而上。當曹坡雖沒有魯打巖兇險,也無馬鞍田恐怖,但欲與天公試比高的當曹坡,也不吃素。只不過,與魯打巖比起來,一個是巖,一個是坡,一個筆直,一個陡峭。當曹坡很多路面是光滑的石板,大部分路段則是雨水沖刷出來的深坑,在這段路上行走,無論是深坑還是石板上,從上而下,如履滑道。如果是從上往下,就如同坐滑梯,那七八十度的斜坡,由不得你不快。而從下往上爬,那就顯得很吃力,況且常常都會上一步退三步,甚至不注意就會來一個狗趴地。
而當你拼命地爬完當曹坡時,體力也就所剩無幾了,但這時,173還在目光的盡頭。
長流鄉的四周幾乎都是這樣的山崖
然而,就是這樣的路,卻也沒有阻擋家鄉的人向往遠方的夢想,在過往的歲月中,長流就走出不少心懷遠方和夢想的人。如前黔西南州州長李昌琪,前貴州省副省長劉遠坤。
那年月,考上北大清華的也有人在,從這條路走出去的莘莘學子,更是不少。
在中專吃香的年代,長流鄉的魯打中學,就是當時的中學翹楚,在這所學校,每年考上中專的人數在全縣名列前茅,而這些學子,就幾乎全是長流人。
雖然那時的長流交通閉塞,但人們的心,卻無比通暢。
而今,長流更是人才輩出。也因此,長流當仁不讓地收獲“書香”的美譽。
從當曹坡頂到173,這段路走起來明顯要輕松得多,因為都是平路。不過,由于這里的坡比當曹坡還要陡,因而,即便如此,還不能掉以輕心。加上很多地段都是垂直的陡坡,所以,即便是平路,也和雜技演員空中走鋼絲無異。
當曹坡頂到173這段路,猶如喇叭苗姑娘系在腰間的系腰,彎彎曲曲,隱隱約約;又像龍洞巖上老鷹嘴飛出的鷹,盤盤旋旋,迂迂回回。雖然沒有上坡下坎,但狹窄的路面,若不慎摔下坡去,也會后悔莫及。
可以說,曾經的長流,人們就是在山崖上舞蹈,出一次門,回一趟家,那都是一次歷險。因為路不好走,阻礙了很多人的想象,許多不愿出門的人,尤其是眾多的老一輩人,稍遠一點的鄉鎮都沒有去過,他們連汽車為何物都一概不知。
那時,為繞開這段路,許多人可謂大費苦心。記得有一年,與我一起在魯打中學上過學的六盤水同學,想到魯打巖到173路那頭的老貓場中學就讀,因為這所學校在當時也是一所牛逼的學校,但又對魯打巖到173這段路望而生畏,于是干脆從老家出門時就改向,繞道去搭乘開往六枝方向的火車,到了六枝再坐中巴車到花貢,然后從花貢步行或搭拉煤車到老貓場。可是這么一折騰,把本來只用一天的行程,硬硬拉長了三天。
生活在外鄉的人,可以用很多辦法,繞開魯打巖到173這條路,但生活在本鄉的人,想破腦殼也繞不開。那年月的長流,除了柴米,其余的油鹽,布匹,哪一項不經此道。許多倒賣百貨的商販,不僅趕集賣商品必經此地,去安順進貨,也別無選擇。那個年代的許多萬元戶,暴發戶,哪一個不是在這條路上顛簸出來的。那些年考上中專或大學的人,又有哪一個沒經這條路的折騰。
龍洞巖上的老鷹嘴
然而,時過境遷,這條路已經不是那條路了。記得97年我去北京讀書的時候,有一回,就是從鄉里坐車離開長流的。隨著中(營)長(流)公路的重修,魯打巖到173這條路,開始和長流人漸行漸遠。
事實上,翻開長流鄉的交通史,公路的貫通可以追溯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但真正能用車代步的歲月,還是九十年代末中長公路重修以后。最早開進長流的公路,一因缺乏維護,再因當時買得起車的人寥若晨星,因而,那時的公路,實際上就是馬路,有馬車跑的路。那時的公路在長流有名無實,不過一種擺設。
截至2011年,長流鄉境內不僅有了名副其實跑車的公路,而且還有了柏油馬路。
而到2018年時,筆者一次回鄉探訪,站在老家的高山上,俯瞰長流,這時才發現,一條條銀龍般的硬化公路穿村過寨,全鄉上下,已然在公路的包裹中。此刻,無論是出門打工,還是衣錦還鄉,都真正的實現了汽車代步,人們此刻才不再用腳步丈量魯打巖到173的長度。
長流鄉花月巖縫。近處是長興公路,遠處是納晴高速上的牂牁江大橋
隨著鄉村振興的不斷加碼,長流這個曾經閉塞的鄉鎮,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鄉鎮。山更青了,水更綠了,人更富了,更關鍵的,是人們的出行,更方便了。就是我家居住的那高山頂上,2017年前,車就可以開進院窩了。
因為公路的縱橫交錯,那條曾經掐著長流人命門的路,也自然退出歷史舞臺,被雜草覆蓋。
有了路,真方便。如今,無論從周邊的任何地方出發,到長流或中營,幾乎實現秒殺。
今天的長流,向北,有緊接水黃高速的長興柏油馬路,從這里,去省城貴陽,自駕只需3小時。去近鄰的六盤水,已縮至半小時生活圈。何況,從長流到貴陽,每天還有一班大客專線往返;向南,中長公路在上世紀90年代末就已通車。更別說,眼下已按下通車鍵的納晴高速了。
以前,從長流到晴隆,少說也得兩天時間。那時,常常是第一天從魯打巖步行到173,再從173步行或搭拉煤車到花貢,到了花貢再坐班車去晴隆。記憶中,那時的這趟班車,是那么的慢,大約要五六個小時才能到達。可現在,從長流莫說到晴隆,就是到興義,也最多4個小時。
交通的便捷,徹底地改變了長流的面貌;那條路的變遷,更記錄了長流的發展。今天的長流,不僅是舊貌換新顏,在城鄉差距上,也大大縮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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