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布斯沒想到的是，比一切人對一切人戰爭更恐怖的是，連反抗做戰的權利都被剝奪，只能被動受折磨。

奧威爾沒想到的是，比任人宰割擺布更恐怖的是，強迫你行惡，不僅剝奪身體，還剝奪靈魂。

這不是標題黨，而是驚人的相似。

電信詐騙大概是這么一個發展過程。

電信詐騙這套手藝最初是臺灣人福建人，早期他們不扣人，也不買人，沒有熟人介紹還不要，因為掙錢多，不愁人力。我的一位以前長期去緬甸的朋友聽到最近沸沸揚揚的電詐園都很驚訝，他幾年前在緬北時，到處都有華人做生意，自由來往，也聽說電詐園區，但從沒聽說限制人身自由的情況。

電詐現在的虐待，強迫，折磨等做法已經不僅是電詐犯罪，也不僅是人口買賣罪，而是反人類罪。

但最初的樣子，并不是，而是人們自由選擇來行騙，還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來電詐園。

這就像中國的戰國時期，當時文人士大夫非常自由，各種PUA層出不窮。就算是法家這種專門教人使壞的，也可以在各國之間穿梭忽悠。老百姓都可以用腳投票。

后來北派傳銷加入進去，開始扣人，工資提成還是發，關園區里，一包煙200，通過高物價來收回高工資。

再后來緬甸軍閥也入伙了，都是豬仔，提成干啥，直接圈起來不就行了，1個兵每月2000，守著。

這么不斷降本增效，整個行業都劣幣驅除良幣。如果哪個電詐老板堅持自由來去，發工資提成，就開不下去，會被同行卷死。這個園區上班12小時，那個就14小時，卷，卷到上班18小時。自由資本主義詐騙，競爭不過奴隸制詐騙。

這就類似于戰國后期，開始是魯國搞初稅畝，就是農民種地直接交稅給園區，哦不，給國家，不讓貴族這個中間商賺差價。就像電詐園區，最開始用錢激勵。老百姓也不好上班摸魚了。

后來李里在魏國改革，嚴格起來，不能再自由散漫了，什么諸侯士大夫都是朝廷的人，你是打工的，不是老板，一樣要上班打卡。

再后來吳起在楚國改革，更進一步，不僅剝奪你的領地和俸祿，還要把你的軍隊收上來，拿給君主去打仗。吳起立刻社死，最后也被貴族們射死。

這些都是開胃菜，高潮出場了。

商鞅自由遷徙到了秦國，馬上頒布法令讓其他人無自由可走。他先立法人們只能服從執行君王的命令，不能評價，連贊美都不行，有幾個拍馬屁贊美的就被他抓了起來。

然后，他把老百姓劃分為兩種職業，一種是種地，一種是打仗。就像園區里，一種是打電話詐騙，一種是監工，強迫著你打電話詐騙。聽說俄羅斯軍隊里也只有兩種職業，一種是打仗，一種是督戰隊，專打逃跑的。

再然后，就是打雞血，加官進爵，升職加薪全靠砍的敵人首級，把整個軍隊，甚至整個國家變成殺人機器，虎狼之師。那個時候，在六國很多人看來，秦人最多算類人。項羽坑殺秦兵，腰斬子嬰，搞得那么恐怖，據現代考證，很大原因是認為秦人是一群野獸。

最關鍵的來了，商鞅等法家敏銳的察覺到了人性，恐懼比愛更有力量。所以，除了軍功爵位的激勵，更多的是殘酷的刑法，動不動就砍腳挖心，當時秦國街上很多人都缺胳膊斷腿的。連太子老師都被削掉了鼻子。就像電詐園，除了老板，不管你多大的高管，只要違反了規定，哪怕是對下面心慈手軟，一樣會被懲罰。

電詐園，哦不，商鞅制造恐懼這一點，被2000年后的慈父創造性繼承，并又有了新的發展。慈父曾有兩句著名的話：

第一段：令人恐懼比受人愛戴更偉大。

第二段：一懦弱、二愚蠢、三懶惰。除三者之外一切皆美德。

除了慈父像神一樣不會犯錯，其他人都生活在恐懼里。

恐懼是巨大的力量，但人不能長久持續恐懼。尤其是意識到自己在做電詐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所以電詐園就像很多傳銷組織一樣，還要建立價值觀，企業文化，他們早請示晚匯報，晨會前晨跑，晨會時要唱歌喊口號，詐騙上百萬的單子，還要放煙花慶祝。仿佛自己正在做一件意義非凡的事業。

秦朝二世而亡就是因為沒有懂得這一點，壓得太緊了。漢朝建立黃老之術也好，獨尊儒術，外儒內法也好，就是要建立價值觀，唱歌慶祝，溫情脈脈的一面，讓人們感受到大漢的自豪感。

直到唐朝，做到了極致。長安，光榮與夢想。但那是極少數頂層，絕大多數唐朝人過的是“耶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道傍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的生活。

推翻了唐后，卻是更大的災難和百姓痛苦。就像軍閥進駐詐騙園區后，是豬仔們更大的災難。

電詐分子交待說，他們給老白這些軍閥的分成，最早只是三成。后來越來越高，五成，六成。遇到佤邦何春田這樣的魔王，干脆連電詐老板也給扣住，每月下指標，交多少錢給他。老板自己也成奴隸了。所謂內卷，最終，就是死路一條。船一翻，上面的飛走了，錢就是翅膀，行業里中下層的，掉水里淹死

和很多產業一樣，財富不斷向上集中，所謂優化，所謂降本增效，下層中層被越勒越緊。

直到今天這樣，電擊，完不成詐騙任務就折磨，斷腳經等。

到了明代后，財富權力就向上集中了。官員武將都成了奴隸。

不僅是中國。霍布斯的《利維坦》里做了思想實驗，最壞的情形是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為了避免這種恐怖，所以人們要出讓自己的權力給絕對的立法者。但霍布斯沒想到的是，比一切人對一切人戰爭更恐怖的是，連反抗做戰的權利都被剝奪，只能被動受折磨。

奧威爾也描述了人們像動物那樣任人宰割的恐怖。但奧威爾沒想到的是，比任人宰割更恐怖的是，強迫你行惡，不僅剝奪身體，還剝奪靈魂。

這就是我研究電詐園的原因。它把人性里無法直視的深淵，用一種現實主義的黑暗和超現實主義的筆觸展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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