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凌晨五點的上海火車站】春運期間,火車站幾乎沒有休息的時段,時間的概念在這里被壓縮成了“發車時間”和“等待發 車”兩類,沒有白天和夜晚,不在乎上班或下班,所有的時刻都和“回家”有關。1月29日,大年初一凌晨五點,我即將從上海火車站返回南京,燈火通明的大廳里滿是拎著大包小包的旅客,有人沒有搶到年三十回家的票,只能選擇在大年初一一大早返回家中;有人剛吃完團圓飯,匆匆趕往需要拜年的城市。大多數旅客都拎著各式紅色的禮盒,里面裝的是年貨,也裝的是團聚、思念和體面。
☆【像是一座空城的CBD區域】一座城市總是存在“新”與“舊”兩種不同的空間劃分,它們在平時無非就是安靜與吵鬧、秩序感與煙火氣的區別,但在過年期間則是“無人”與“有人”的區別。大年初一,小區里來回走上幾圈,碰見的人除了保安就是保潔阿姨;平時永遠在堵車的路上只有零星幾輛車駛過,CBD燈火通明的大樓只余下裝飾性燈光還持續工作;往常萬家燈火的小區也只剩下幾盞孤零零的燈火。整個“新城”像是一座空城,大部分的人都涌入了火車站、飛機場這樣的交通樞紐中,變成了手拎大包小包的游客,被四通八達的交通系統送往名為“老家”的地方。
☆【被這個城市留下的人們】過年在中國人的記憶中,天生就和“團圓”“休息”“假期”“歸家”等詞語相關。過年構建了一種獨特的、關于“放下一切,好好團聚”的秩序,但任何的秩序都需要“人”的維系——在大年初一凌晨四點歸家的人潮中,在空蕩的小區里,在始終營業的商場和飯店里,在依然可以打到車叫到外賣的城市中,還有一大批“沒有回家的人”,他們用自己的勞動維系了一座城市的運作,自己卻消失在了闔家團圓的祝福中。
☆【看見“不回家”的人】從年三十到年初一,我在歸家的路途中,看見了無數“無法回家”的人,問出了無數次:“為什么不回家?”又得到了無數種關于無奈、壓力、金錢的答案。
Wandering Land.
在團圓之外的人?
@TuTouSuo ??
01 流動的文明
小婕是吉祥航空的空乘,她固定飛行航班每晚九點起飛,凌晨一點落地,再在凌晨兩點返航,凌晨四點落地出發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幾乎要飛這趟航線將近200天,這其中也包含了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一的這段時間。在大部分人圍坐在桌邊看春晚的時候,她都在萬里高空中,手機沒有信號,接受不到祝福,看不到春晚,在每一次起飛和降落不需要服務的時刻,她都靠坐在空乘的安全座椅上望著機艙外發呆,她說她希望飛機不要延誤,凌晨四點盡快下班回家,這樣自己就能在初一早上吃上一口熱騰騰的早飯。
這趟航班她飛了兩年,錯過了兩個除夕。按照她的年齡和職業發展,她這趟航班至少還得再飛上一兩年,才能避免在除夕當天被排班。
“你看我們今天機艙內的空乘不多,因為是春節,所以機艙配備會適當減少,前后各一名空乘維系服務即可。我們一般是正常排班,但資歷較長一些的空乘就可以選擇不排除夕這班機。其實沒什么難過的,我可能比較樂觀吧,我覺得我排上的航班已經非常好了,當天起飛當天返航,年初一早上就能回家。我很多同事飛更遠的地方,或者是飛國際航線的,基本上年三十到年初二都在外地。我們這類交通服務行業,過年期間本來就繁忙,選擇了這份工作就得接受它特殊的性質,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p>
小婕是個非常開朗可愛的空乘,笑起來嘴角有甜甜的酒窩。凌晨兩點,飛機返航,艙門關閉前,我聽見她站在機艙門口對著地面工作人員大喊:祝你們新年快樂!辛苦了!過幾天見!聲音里盡是輕快和明媚。隨后,她又用同樣帶著笑意的聲音進行機艙廣播,對所有旅客說:“雖然未能在三十和家人團圓,但我們會在兩小時后落地浦東機場,很快我們就要回家了,祝大家新年快樂?!?/p>
這一路上,我學著像小婕一樣,用帶著笑意的聲音把新年快樂送給每一個在交通行業工作,沒能回家團圓的人:飛機安檢人員、高鐵安檢人員、高鐵站檢票員、出租車師傅...
如果說“春運”是一次巨大的、關于歸家的人類遷徙,是維系城市化中尚未被高效和冷漠的城市生活徹底切斷的親緣紐帶,那么交通運輸行業中這些默默無聞的工作者,便是這場“流動文明”的守護者。
之所以將其稱為“流動的文明”,這個詞來自加拿大記者道格·桑德斯的《落腳城市》,在這本書里他細數了城市流動的歷程,以家鄉為起點,以大城市為終點,無數的個體懷揣著“資產階級的夢想、拓荒者的堅忍與愛國者的價值觀”流向城市,涌向更多的機會、更多的崗位、更多的金錢,這樣的流動帶來了現代化文明,也加速了社會的發展。馬克思在1858年發表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中寫道:“現代的歷史是鄉村城市化”,而城市化也為經濟發展奠定了一個重要的基礎:
勞動力。
來自非城鎮的廉價勞動力。
02 歸家與三倍工資
小區門口的保安永遠站在那里,日復一日地為業主開門關門、做訪客登記、幫買了很多菜的奶奶拿小推車、攔住車速過快的外賣員。他的存在已經成了一種沒有任何不確定性和變動的必然,所以即使在年三十、年初一都看見他像往常一樣站在門口,我都沒有覺得有任何不妥,直到年初一夜里凌晨三點我才回家,看見他在崗亭里靠著取暖燈打瞌睡,我才意識到他也是一個沒有回家過年的普通人,不是電動柵欄。
保安年紀不大,是一個3歲女孩的爸爸,來自某個我沒聽說過的城市,在南京務工已經十多年了,過年不回家是常事,倒不是排班排不開,而是三倍工資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和保安師傅工作相似的,還有春節期間依然穿梭在大街小巷的外賣員和滴滴司機。春節期間打車時,你會在上車后聽見滴滴機器聲說:春節期間每單都會給予司機3元補貼。
“你可能聽起來覺得這三塊錢不太多,但春節這種旅游旺季本來就有很大的叫車需求,再加上補貼,跑一天的價格好的時候能做到平時的2倍。倒不如春節再跑一跑,年后再回家過年。”我和一位年輕的司機師傅聊天時,他這么說道:“我也沒結婚,春節當然想回去看看父母,但如果能多賺點錢,假期結束后給他們多買點東西帶回去,更實在?!?/p>
保安、外賣員和滴滴司機不僅是一般意義上城市化下的廉價勞動力,而且也是維系這個城市運作的“臨時工”。在《過度勞動》這本書里,孫萍教授將這類工作形容為是“零工經濟”,他認為在零工經濟的語境下,勞動者不再是一個有機的、有共同利益追求的整體,大家來自五湖四海,并不居住在同一社區,沒有共同從事生產工作的固定場所,也很少有關于集體的回憶,所以這既會催生出個體對“家”和“歸屬感”的無限渴望,又不得不將其置于“用勞動換報酬”的殘忍規則中,讓他們讓渡“回家”的時間,以換得更多的勞動報酬,維系平臺和社會的基本運轉。
回家和賺錢,始終是一個兩難的抉擇,尤其是在年輕人身上,在還可以拼一把努力一把的年紀,“賺錢”和“生存”所帶來的可確定的回報,讓他們不得不將“家”排在第二位,甚至更靠后的位置。
不只是“零工”,背靠組織性公司架構的勞動者也不例外。
小孫是02年的,今年滿打滿算23歲,剛入職一家外企汽車公司1年,是一位汽車銷售。春節七天假期他只在年初四和初五休息,其他所有時間都是正常上班。雖然是三倍工資,但公司本身也沒有給他“選擇”的權利,只是通知他,需要在春節加班。
而他的家并不在工作所在的城市,這意味著短短兩天的休假讓他根本無法在春節期間回家,鑒于銷售的工作性質,如清明、五一、端午等常規節假日他也都需要聽從公司安排,正常加班。所以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下一次回家會是什么時候,他無法對家人做出承諾,只能說開春后盡量。
他說父母們也不理解,到底是什么工作讓他需要大過年的都在那上班。他自己也自嘲道:到底是什么不得了的工作,離不開我的工作,需要我大過年的不回家時刻待命,需要我舍棄父母和親情,把自己孤獨地懸置在異地他鄉,一個人吃上一盤速凍水餃,看一會春晚,然后早早睡去準備第二天早起上班。
03 大過年的
“大過年的。”
老人們總愛在過年的時候把“大過年的”掛在嘴邊,小時候一句“大過年的”,就可以不寫作業、犯了錯誤不用被批評、盡情吃平時吃不到的東西,盡情地玩耍——就好像一句“大過年的”總能抵消掉萬千理由和苦難,讓人忘掉團圓之外的瑣碎。
但長大之后才發現,“大過年的”這句話的魔力消失了。老一輩的一句“大過年的”根本抵不上領導一句“回來加班”和“三倍工資”,無論老人們如何強調、埋怨、不理解、心寒,年輕人們還是只能說一句:“我也沒辦法?!?br/>
不僅是小孫,商場里的店員、餐館里的服務員、景區里的工作人員、電影院里的工作人員,她們都面對著和小孫一樣的處境:過年無法回家成為了一種常態,家人們已經習慣了她們的缺席,而她們也已經習慣了不再去抱怨或憤怒,而是選擇接納:接納三倍工資、接納額外補貼、接納金錢被置于家庭之前、接納過年不過就是一個沒那么重要的儀式。
而對于我們來說,他們的存在——小婕的存在、保安小哥的存在、滴滴司機和外賣小哥的存在、小孫的存在——作為少數的他們確保了大多數人的闔家歡樂,也確定了即使是過年,這個城市依然秩序井然,非常方便。
04 被看見的勞動者
其實小婕這類交通運輸行業的工作人員也好,外賣小哥或者滴滴司機這類“零工”也好,他們并不是沒有被看見:
封面新聞1月24日報道, 《平均每晚檢查10公里線路 高鐵“跑男”守護“紅色高鐵”的首個春運 》;上觀新聞1月28日報道《春節“不打烊”! 外賣小哥們的 “綠色通 道”》;交通之聲1月28日報道《滴滴司機春節不休假,助力城市出行 “不斷檔”》;六安新聞報1月29日報道《“外賣小哥” 溫暖逆行,守護人間煙火》...
新聞記者將這些“不回家的人”的故事變成了一篇又一篇報道,責任和使命在字里行間超越了“現實”與“無力”,所有的個人無奈被賦予了一層集體主義的宏大敘事。這在 某種意義上,也將個體從具體的困頓中拉扯出來:普通人的一句“新年快樂”,新聞媒體的一句“謝謝你們”,雖不足以化解無法團圓的遺憾,但也為遺憾賦予了溫暖的意義。
我始終記得,在2021的年初一,我的一位記者朋友剛走出山東省疾病預防檢測中心,在朋友圈里寫下了這樣的一段話:
“檢測人員在春節期間依然堅守在崗位,我邀同事拍了一張我的照片,作為感佩之余的留念。第二張是高鐵回家路上,夜幕籠罩著一朵煙花。此時,列車疾馳在深藍空曠的平原上,焰火不時從遠方眺望我的車廂,即使聽不到爆燃的聲音,終知在光的另一端,有人亦在守候歸途,這大概就是焰火時節里最簡單的幸福。算是胡亂地記錄一次感動,祝我們新的一年能堅定而平靜地堅守自己的事業,祝我們的一切都能從容?!?/p>
我在小婕的航班上,望著小婕,望著窗外,沒由來地想到了這番話,于是我萌生了要記錄下這一切的沖動,便有了這篇文章,有了這些被看見的勞動者,有了后來一聲又一聲,對空乘人員、對服務人員、對保安、對滴滴師傅與外賣騎手們的:
新年快樂。
如果可以,希望看到這篇文章的你,也能記得在接過外賣時,在下車時,在乘坐公共交通時,說上一句: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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