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花園的蜂巢

黎荔

去年，在我的花園中，春天一到，當盛開的花朵飄來第一縷芬香的時候，就看見飛來飛去的蝴蝶了。與蝴蝶一起飛來的，還有蜂。不知何時，在蟠曲的老木香藤上，懸吊了一個圓圓的蜂巢。在樹枝上搖搖晃晃的，好像一顆大果子，也像一個倒置的蓮蓬。木香藤年久月深枝葉繁茂，蜂們選擇將蜂巢設置在重重枝叢間，首先是基于隱蔽性的考慮吧？蜂們最大的天敵，是如啄木鳥一樣的大鳥，有樹叢的遮蔽，即使鳥兒的眼睛非常銳利，也不會輕易被發現。

仔細觀察這個蜂巢，用一塊蜂坯粘連在木香藤上，不是緊貼在樹枝上的，而是由一根柱狀的實心蒂連接，蒂的一頭牢牢地從蜂巢背面尖端自然長出，另一端則緊緊地釘在了樹枝上。這個蜂巢開口斜下，從蜂口可以清晰看見巢肚里密密的蜂房。一格一格的蜂房，井然有序，嚴密的六角柱狀，魚鱗一樣一圈一圈排列，質地有點像草繩扎結。老實說，這個蜂巢并不完美，不是在建筑學方面堪稱典范的蜂巢，工藝上有點質量低下，看來，敷衍了事這個陋習通行于整個自然界。眼見著這個蜂巢一點點變大，成群野蜂來來往往的忙碌，沒到一周的時間就筑巢完成。

從此，這個小蜂巢上，常年聚集著四五個小蜂，嗡嗡營營的，時常有成群結隊的野蜂有次序地飛進飛出，熱鬧得很。不知吊掛著的這個蜂巢，是什么野蜂的家？看起來不是蜜蜂的，識別蜜蜂其實不難：它們有短粗的身體，毛茸茸的胸部，以金色的絨毛裝飾的手足，歸巢時后足上往往會看到攜帶著花粉團，這些收集的花粉會被當作食物帶回巢穴。

從進出的野蜂外形看，它們似乎是馬蜂，身長大約1.5厘米左右，身條細長，肉眼看去，它們的胸部沒有蜜蜂那么毛茸茸的。馬蜂和蜜蜂不同，它們是典型的雜食性昆蟲，主要以蛾、蝶等鱗翅目昆蟲及植物的花蜜、果實等為食。在大多數情況下它們都是吃葷的，是強大的掠食性昆蟲。馬蜂的工蜂們會將各種昆蟲尸體搬運回巢穴作為食物，因為它們的主食是肉，所以馬蜂巢里根本沒有蜂蜜。

馬蜂的性情兇狠，狂躁，極具攻擊性，有過蟄死人的記錄，通常沒有人敢招惹它們。不過，既然馬蜂選擇來我家筑巢，那就任由它們吧！我只要和它們保持一段安全的距離，多加小心就可以。蜜蜂是不蜇人的，蜜蜂只有在感覺受到攻擊時才會拼命還擊，但馬蜂是野性十足的，脾氣暴躁，殺性很重，它們可能沒有任何警示地先發制人，所以看到它們來到我的身旁縈繞，在我的頭上飛來來飛去時，我會趕緊走開。

據說一個蜂巢平均住著一萬只工蜂，大的蜂巢能住下五萬只，但我花園中這個大果子樣的蜂巢，我猜測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社區，可能只有20-30只左右的馬蜂，或者更少。我大概回憶起，去年六月，這個小蜂巢開始在老木香藤上出現，春夏之交，蜂軍盡現，蜂巢一派繁忙。成群的蜂們在蜂巢中進進出出，又漫天飛舞地飛來飛去。

時常在傍晚時分，晚霞的火焰穿戴得像一片花海，三三兩兩的歸巢馬蜂如同在火焰里游泳，又像蹦射的火星在晚風中穿梭。這些小家伙是大自然的精靈，像流星劃過天際，像直升機在花園上空盤旋。當暮色漸濃，我看到最后一只歸巢的蜂，從遠處的樓群飛來，路燈亮起，許多窗子漸次透出燈光，好像不約而同想為蜂指明回家的路。它飛到了我的花園陽臺，在滿枝白色木香上盤旋了一會，終于昂起頭，振翅穿越欄桿，在蜂巢中消失了它小小的身影。在夜色蒼茫的歸途中，它的心里，或許有些許焦慮，但更多的一定是喜悅、興奮與滿足吧？

盛夏天氣很熱的時候，時常看見四五只馬蜂趴在蜂巢表面上，體型瘦長，棕黃相間，一動不動的，似乎在很安靜地休息，看過去頗有點密密麻麻的樣子，是不是天太熱了，它們在小房子里呆不住？我一次次在附近偷偷觀察，清晰地聽到一陣陣“嗡嗡”的蜂鳴從那里傳來，如同小風扇的旋轉聲。后來，我觀察到蜂房由幾十個大小一致的六邊形房室構成的，朝向地面，房室有的是中空的，黑乎乎的；有的表面封上了一層乳白或白中帶淡淡鵝黃的保護膜，說明里面是孕育了蜂卵的。那么，這些身披暗黃戰甲的馬蜂簇擁在蜂巢上威風凜凜，是出于保護它們族群下一代的強烈的護巢本能。

再后來，天漸冷時，蜂們繁忙的出勤，漸漸變稀了，西風中雄蜂已經死亡，雌蜂應該紛紛離巢尋覓墻縫、草垛等避風場所，抱團越冬去了。木香藤上，只剩下一個無比寂寞的枯朽蜂巢，呈暗灰色，活像一個枯死且發霉了的蓮蓬。

蜂和人類共生，已不論年月。如果我們不去干擾蜂，它們會是怎樣的一種強大和自然生長？春天終于來了，我多么希望那些成功越冬的雌蜂，可以重新單獨覓地筑巢產卵。也許它們憑著某種與人類不同的記憶方式，會依舊在原址附近筑巢——也許它們不想挪窩？我不知道去年的那個舊蜂巢還會不會被重復使用，就像人類對老房子的修葺整理一樣。在漸漸明媚的春光中，陽光照亮了雨滴，今年的第一窩新蜂，很快將頻繁地飛來飛去，可能是在采集某種建筑材料，在它們一口一口辛勤勞作下，小小的蜂巢又將像一朵花苞似的，懸垂在青翠新葉密密萌發的木香藤上。傾巢而出的蜂們，扇動著小小的翅膀，在“嗡嗡嗡”的叫聲中，開始又一年忙忙碌碌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