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
冰面裂開第一道金線時,檐角的風鈴忽然醒了。那裂紋像老琴師撥動的徽位,自湖心向岸邊漫漶,發出編鐘般渾厚的鈍響。水獺叼著銀魚躍出冰窟的剎那,我聽見整座城池的骨骼都在噼啪舒展。
河畔垂柳褪去褐色的繭殼,枝條變得綿軟潮濕。老嫗們摘下毛線護袖,用皴裂的指尖輕觸柳芽,青玉似的芽苞便簌簌落在她們的藍布圍裙里。這些尚未睜眼的綠精靈,很快要變成清明時節的茶盞中浮沉的碧螺。
菜市口早有人擔著紅蘿卜叫賣。鮮靈靈的纓子還沾著霜屑,刀刃斜斜劈下時,脆生生的響動讓空氣都沁出甜味。孩童們把蘿卜雕成小船,放進解凍的溪流——這些胭脂色的舟楫,載著整個冬天的絮語漂向煙水深處。
城墻根下野鴨試水的模樣最是有趣。它們先用橘蹼叩擊水面,仿佛在敲打無形的銅磬,待漣漪蕩出七重光暈,才施施然游開去。老更夫說這是春神的信使,翅膀撲棱棱扇動時,城磚縫里的艾草便應聲抽條。
最妙是放紙鳶的少年。竹骨輕顫著吃住東風,絹面上畫的海東青倏地活了,拖著長長的彩穗掠過灰瓦連甍。線轱轆轉動的韻律里,我看見蟄伏的蟲豸在泥土中翻身,看見古槐的汁液爬上三丈高的枯枝。
暮色漫過石橋時,賣花人擔著山茶歸去。那些含苞的骨朵在暮氣中愈發紅艷,像是要替未至的桃李先點一盞燈。城隍廟前的石獅忽然溫潤起來,鬃毛間棲著新燕銜來的草莖,混著陳年的香灰,釀出潮濕的芬芳。
立春是光陰打的繩結。當最后一塊浮冰化作游鱗,我聽見地脈深處傳來咯咯輕響——那是種子在頂開凍土,是根須在丈量黑暗,是十萬個春天正在古老的年輪里悄然萌蘗。
十萬個春天正在古老的年輪里悄然萌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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