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晶
(中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在老家甘肅,我們常說一句話:幫理不幫親,幫事不幫人。婚喪嫁娶是農村最重要的集體性事件,也是臉面名聲展演的重要舞臺,在農村辦一場婚禮,除了金錢成本的付出外,還有很重要的人力成本的付出。舞臺前的可能是看得見的金錢付出,而舞幕后才是看不見卻又尤為重要的人力付出,幕后的工作往往比臺前的工作更忙碌繁瑣,臺前的工作有專人操持,有的還可能經過演練,幕后的工作就需要參與其中的人們付出更多密集型勞動。對于一場農村婚禮來說,最重要后臺就是廚房。
朋友是1月21日結婚的,我當時急急忙忙從學校趕回去做伴娘,我的工作比較簡單,就是采購一些婚禮裝飾用品并準備接親事宜,熟記一些流程禮儀,從而幫新娘順利走完婚禮流程。朋友家由于條件一般,因此所有的吃食均為自己準備,沒有外包,這也意味著需要朋友家庭調動盡可能多的人力資源,以“幫工”的形式完成所有吃食的準備工作。與白事不同的是,喜事需要親自上門請人幫忙,白事是不請自來。朋友說,她從一月初回家開始,就要斟酌請人幫忙的事,這件事本來是作為長輩的家長去做,但是朋友的母親早早過世,其父親不愛與人打交道也因其“摳門”的名聲為人所不喜,因此所有的事情都是朋友哥哥和朋友商定,朋友父親只需要確定宴請賓客的名單及通知到人。
請來幫工也是主人家社交能力的體現,因此對于在農村而不是在酒店操辦的人家來說,這一環節無疑是婚禮成功進行下去的第一步。喜事由于是主人家親自上門去請可靠的親朋好友幫忙,因此上門要帶些小禮物,可能是一些點心,一般來說,請的人是有幫工經驗的,這樣可以最大限度保證不出亂子。另外,對于主家來說,請哪些人做幫工也有講究,首先有以下幾個原則:一,鄰居必請。在人生大事上,遠親不如近鄰就是最準確的表達,一般主家也會考慮到鄰居家的具體情況,比如鄰居家里最近是否忙什么事,有事的話可能就象征性上門說一下,沒事的話就客氣相請。二,請村中關系好的家中主事的女性。女主人的朋友圈子也是幫工的重要來源,一般來說,農村家庭的女主人會相對走的更近,女主人平時的社交付出在此時也能得到最好的回報。三,請家族中的妯娌。關于這一點體現了家族在人生大事中的凝聚力,但是這一點其實也是比較考驗主人家的,因為在老家那樣的小親族地區,兄弟眾多,妯娌也眾多,幾家之間不免有一些過節,如果和一家比較親近,相對而言就和另一家疏遠,幫工對于主人家來說是需要付出無償勞動的“自己人”,所以,在請妯娌們幫忙時,要考慮到妯娌之間的關系,還要做到不偏不倚,關系平衡,聰明的主家會選擇都不得罪,上門給足面子后誠懇相請,或者要請的妯娌關系交惡時,為了都不得罪,主人家會選擇都將其作為局外人,像普通親戚那樣只需要來吃席即可。
通過這三條原則最大程度邀請到幫工的人之后,廚房的班子就算是確立下來了,由于事務繁多,朋友在請完所有可以請到的幫工之后發現有二十多人,除了這二十多人的幫工,還需要一至兩名主廚,這主廚一般也是有人選的,因為婚禮的吃食分為流水席面和婚禮當天的正席,有些婦女做的一手好燴菜或者臊子面,村里有什么事也都會請她,所以這種廚藝好的婦女也會負責正席的菜品,其他流水席的菜品則是由幫工們負責。這二十多人一連三日需要守在臨時搭建的廚房和爐灶前,從早上六七點到晚上六七點,從20號的幾十人到婚禮當天正席的上百人的流水席,全靠這個小廚房以及二十多名幫工婦女。幫工原則上不用天天都來,但是至少要來一次,從婚禮正日子的大約前三天開始,幫工們都會輪番來干活,講究的主人家會細心算工——來一次算做“一個工”,這些工是無償但具有交換性質的,即在幫工家里有事時,也需要主人家同樣幫忙來還回去。同樣的,幫工們除了是自己人的身份,也具有親朋好友的身份,因此,主人家會在婚禮的前一天晚上率先準備筵席,以款待連日來幫工們的辛苦付出。幫工們由于大多數時候在幕后工作,要一直忙碌到婚禮結束之后,收拾餐具洗刷碗筷,因此,在婚禮當天的流水席最后,還要留幾桌筵席再次請幫工的親朋好友吃,最后留的筵席可能并不完整,但是主人家明白幫工們最大的需要就是尊重,會把本次筵席所剩余的蔬菜肉類以及主食饅頭分給幫工眾人,另外還要給每位幫工準備一件小禮物,一般是一條毛巾或者一個盆,總之都是實物,不會是紅包。
另外,很多人可能會發現,這些幕后的幫廚為什么一般都是女性。這個問題可能并不能簡單地用男女性地位不同來解釋。一方面,我們老家的傳統是女性負責幕后工作居多,男性負責臺前工作居多,臺前的工作是招待應酬,由于本地“從夫居”的傳統,來的親戚一般是男主人這邊的親戚居多,因此需要男性支應,妥善安排座位。另一方面,男女性角色分工不同,在這種禮儀性事務中,女性因男性外出打工而操持家務因而對廚房中的瑣碎事務了解更多,而男性幫工在臺前的工作更具有體力勞動的性質,比如搬桌子椅子,搭棚子,挑水,一桌一桌地上菜,因此這些較為繁重的工作就交給男性去做。
這些幫工婦女們在儀式上的特殊之處就在于,她們在儀式過程中處于一種“門檻”上的狀態,也就是位于臺前和幕后的臨界點,穿上圍裙,他們是后廚的幫工,脫下圍裙,他們是筵席的座上賓,他們真實的社會身份在幕后被隱匿了,成為幫工使得她們從原有的社會身份中剝離出來,被擱置在一種無差別的、身份混同的狀態,婚禮儀式期間,除了送親到男方家成為座上賓的時刻,其他時刻,幫工們的社會身份秩序在結構上被同化而不可見,作為小輩的我也要在流水席中被迫心安理得地接受幫工的長輩們的“貼心服務”,而等到儀式結束后,幫工們又重新回到了既定的社會身份秩序中。
(圖片來自網絡,圖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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