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臺灣影星柯俊雄身上擁有亦正亦邪的特性,演技千變萬化、爐火純青,其他男演員難出其右。
七十年代中某夜,下著淅瀝小雨,地上有少少泥濘,尖東的荷東的士高,人山人海,柯俊雄也雜在其中,喝他的酒,談他的天。朋友米奇介紹后,柯老大高舉酒杯跟我碰杯,呵呵笑:“小老弟,萍水相逢,高興得很,來來來,我們干一杯!”臺灣人口中的干一杯,不同咱的淺嘗即止,而是把酒杯里面的酒一口喝個清光。我杯子里的不過是半杯啤酒,一飲而盡,苦不了我,可柯俊雄杯中的,是滿滿一杯純度高的拿破侖白蘭地,若干杯,按臺例,吃虧的是他。這不賠本的生意,當然干得過,我毫不猶豫地一口呷盡,跟著把酒杯倒過來,杯口向著柯老大,順勢轉了一個圈。
“好,一級棒!”柯俊雄豎起大拇指,給了我一個贊,仰脖“骨”的,一口把整杯白蘭地吞下去,舐了舐嘴,神閑氣定,面不改容。(要是我,必然滿天星斗,搖搖欲墜。)至此,想起了倪匡的話:“小葉,我們好酒無量,記得遇到臺灣老友記,千萬別逞英雄,不然的話,后果堪虞。”看到柯老大喝酒的腔調,此言非虛。臺灣好漢,柯俊雄以外,古龍、高陽、臥龍生……個個都是猛龍過江,酒國大英雄,千杯難醉。
那時,柯俊雄來港拍攝香港電臺《香江歲月》,聽臺灣老朋友說柯老大以有降身價,從不拍電視劇。咋的反底,破了戒?嘻嘻笑:“我喜歡那個戲——哦,所以接了,反正花不了多少時間。”由于拍電視劇,要在香港逗留一段時間,為了居住方便,還買了房子,一在般咸道,一在九龍。
這之后,直有三年沒晤面。《龍虎風云》拍攝時,柯俊雄又來香港,導演林嶺東約了他聊天,我作伴,有機會跟阿老大談天說地。他問我最喜歡他哪部電影?《英烈千秋》《黃埔軍魂》《八百壯士》《啞女情深》……一舉列出一大堆,我搖頭,都不是。老大詫異了,瞇著醉眼,大聲問:“那么,哪一出?”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抖出來:“《再見——阿郎》!”“對對對——”指著我:“白景瑞導演的,美瑤跟我一起演。”身披浴衣,腳踏木屐,左搖右擺,大喇喇踏在鵝卵石街道上,嘴里嚼著檳榔,眼睛四處眺望,流氣一身,好一個流氓胚子!“大哥,你演得絕了!一級棒!”三年后,我回敬他一個贊。他心花怒放,酒又是一杯杯的下肚。
飯局散,柯老大鬧著要去聽音樂,演員林威跟我陪他上金馬倫道的韓國會所,左擁右抱,樂不思蜀。眼皮貼了膏藥,卻不能直到黃龍,柯老大不過癮,吵鬧了,一定要找個女人陪他。在馬路上,隨意搭訕,截著年輕貌美的女郎,用半咸半淡的廣東話說:“小姐,我……我系臺灣柯俊雄,我?去飲酒,好唔好?”開口,酒氣沖天,嚇煞嬌娃,扭頭便遁。柯老大頓足,喝道:“怎么辦,林威!你咋搞的?”怎么辦?我們幾個人,七手八腳,挾著柯老大,送回國賓酒店。
第二天,一早上酒店,陪他吃早餐,昨日的事,一字不提,似乎忘了。跟倪匡一樣,這是“斷片”。吃著培根多士的時候,忽然說:“小老弟,你說我演的《再見阿郎》可不錯,有點道理,可這不是我最喜歡的電影!”(咦!這他又記得?真的是選擇性“斷片”呵!)那倒要聽聽他最喜歡哪一出了?一夜甜睡,精神好,心情佳,促狹地說:“小老弟,你猜猜?”這有何難?他的電影看得多,如數家珍:《啞女情深》《意難忘》《寂寞的十七歲》《不再有春天》……
差不多說完了,他的頭一直搖著,我納悶起來,用央求的口吻問:“好大哥,到底是哪一出呀?”好整以閑地呷了一口香片,用牙簽剔了剔牙縫,開腔了:“小老弟,我最喜歡自己的電影是《落花時節》,潘壘導演的。”喜歡在哪兒呀?用手拭了一下面頰:“這戲嘛,有人性,好極了!”告訴他這部電影在香港不賣座,香港人不喜歡人性,只喜歡獸性!他皺著眉頭,大聲道:“他媽的,小老弟,你胡扯,我不信!”
臺港欣賞柯俊雄有別
觀眾的確喜歡看柯俊雄的電影,可不是那種臺灣文藝腔,而是他身上那種亦正亦邪的特性,像《再見阿郎》里的小流氓、《不再有春天》的軟飯小白臉孔、《寂寞的十七歲》的壞胚子表哥……。朋友說:“我喜歡看柯俊雄的演出,他的演技千變萬化,爐火純青。”絕非虛言妄語。轉眼,柯俊雄去世已廿年。若道人生如夢,醒來身又在何處?可君已醒不來,夢隨人去。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