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關品方
在北京大學(北大)歷史上,蔡元培校長最為后人推崇、最德高望重。他提倡“循思想自由原則,取兼容并包主義”,將北大建設成追求學術的海洋,北大是新文化運動的中心、“五四運動”的源頭。蔡元培被尊稱為北大“永遠的校長”。
蔡元培1868年生于浙江紹興書香門第,自幼博覽群書,秉性聰慧,4歲入家塾,17歲中秀才,22歲中舉人,25歲以全國第37名中進士。蔡元培在短短8年內便完成了從秀才到進士的遞昇,足見其才高八斗。
蔡元培從1893年起在晚清政府當官,眼見國事頹靡,百廢待興,逐漸意識到封建思想落后,力主民權和解放,宣傳科學和革新。1905年(37歲),蔡元培加入同盟會,獲孫中山委任為同盟會上海分會負責人。民國(1912年)建立后,蔡元培一度遠赴法國,其后回國,從1916年起出任北大校長到1927年(59歲)卸任,長達11年。
蔡元培學貫中西,精于哲學、倫理學、文學。世人多關注他在教育和思想上的成就,導致“人掩其書”,其實他于書法造詣甚深。在蔡元培故居內珍藏有他當年中進士的殿試卷,保存極為完好,論述“西藏的地理位置”,政策分析水平極高;這還不說,書法更是一絕。蔡元培年幼時以“館閣體”啟蒙,后又學習顏真卿、柳公權和蘇軾等名家。他的“館閣體”不一定及得上其他書法家如張謇、康有為和劉春霖,但蔡元培不被成法限制,楷書中帶有行書的筆意,體勢開張舒展,藏鋒起筆,行筆中鋒,筆畫秀潤,剛柔并濟,起收沉穩,轉折之處方圓并用,撇捺之間輕盈舒展,一絲不茍,有破有立,反映他在教育思想上的原創性。他成為中國近代著名的民主革命家和教育改革家,毫不偶然。
1898年,康有為梁啟超的戊戌變法(百日維新)失敗,蔡元培(30歲)毅然決定辭官歸故里,委身教育事業,認為教育才是救國的根本之道。1901年,蔡元培出任上海澄衷學堂校長;同年9月,獲聘為經濟特科班總教習。從1903年起,他活躍于愛國學社,宣傳新思潮,從事教育和革命活動,輾轉青島、紹興和上海,并曾遠赴日本。1905年,蔡元培加入同盟會參與反封建帝制的斗爭。1907年,蔡元培在駐德公使的幫助下前往德國柏林,研究心理學、美學和哲學。海外留學生活的經歷,為蔡元培日后致力于改革封建教育奠定了思想理論基礎。
從1916年起,蔡元培(48歲)出任北大校長,積極廢舊鼎新、開學術自由之風。1917年1月,他發表演說時,對學生提出三點要求:“抱定宗旨,砥礪德行,敬愛師長,而以抱定宗旨為首要”。用現代語言描述,就是不忘初心,牢記使命。初心就是教育革命,使命就是拯民救國。這就是北大抱定的宗旨。
蔡元培任職北大校長期間,聘請《新青年》主編陳獨秀為文科學長,李大釗、胡適、錢玄同、魯迅等到北大任教,以“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為辦學方針,實行教授治校的制度,提倡學術民主,支持新文化運動,以新思潮培育新青年,使北大成為中國新文化運動的中心,包括研究俄國大革命的成功經驗以及馬克思的共產主義。蔡元培同時重視勞動教育、平民教育和女子教育。他在北大辦校役班(照顧校工)和平民夜校(社會招生),在上海創辦愛國女校。
民國初年,蔡元培主持制定了中國近代高等教育的第一個法令《大學令》,1912年10月頒布。北伐時期,國民政府定都南京(1927年4月)后,他主持教育行政委員會、籌設大學院及研究院,主導教育及學術體制改革。此外,從1920年至1930年,蔡元培兼任中法大學校長。里昂中法大學是中法大學在法國的分校,和留法勤工儉學有密切關系,培育了一大批早期的中國共產黨精英分子,包括周恩來、陳毅、蔡和森、向警予和鄧小平等人。
1919年“五四運動”中,蔡元培積極支持學生愛國運動,千方百計營救被捕學生。1927年國共分裂中,蔡元培參與發起護國救黨運動,反對蔣介石濫殺共產黨人。1937年,蔡元培(69歲)已體弱多病。七七事變后國事蜩螗,同年11月,蔡元培決定舉家從上海遷往香港,先住在港島堅尼地臺,后來搬到九龍柯士甸道。蔡元培在港期間由于身體原因深居簡出。1939年,他的健康狀況持續惡化,但仍然關注抗日救國活動并表達愛國鮮明立場。可惜他身體虛弱,難再積極參與。1940年3月5日,蔡元培在香港去世,葬于香港仔華人永遠墳場。
香港和“五四運動”時期內地文化人的交集極多,蔡元培是代表人物。他在暮年時期來到香港并永遠留在這里。香港以這種方式接納了“五四運動”的偉大人物。香港以溫情和善意,以中西文化的地緣匯聚,傳播著五四精神。筆者自從1968年從皇仁書院的雷鏡鎏老師認識到“五四運動”以來,每年3月都會想起蔡元培。本周又迎來清明節。歲月無聲消逝,不覺間蔡元培離世已85年了。
蔡元培最后的日子在香港度過。他是中國近代偉大的教育改革家。當教育改革遇上官僚體制,容易被束縛弄到一事無成。我們今天紀念蔡元培逝世85周年,值得香港特區的高官高管和學者教授們深刻思考。
戰后以來,香港北大同學會每年都會到蔡元培墓前舉辦春秋二祭。85年前已有動議在香港籌辦“元培書院”,翌年(1941)因日軍入侵而胎死腹中。1959年,四年制私立大學“元培書院”終于開辦,首任校董會主席和院長都是北大校友,校址初設于深水埗大南街,后遷到廣東道和山東街;到上世紀70年代,因缺乏港英政府支持,遺憾停辦。上世紀70代,培元英文書院設立,校址在筲箕灣,徐校監和程校長頗有建樹。筆者和不少當年大學同窗都曾全職或兼職任教于培元英文書院。香港高校以蔡元培命名以表敬意的建筑不少,筆者較為熟悉的香港浸會大學,有學生宿舍命名為“蔡元培堂”。在港中大金耀基教授的記憶中,1968年蔡元培百年冥誕,香港北大同學會以蔡暮年久失葺,倡議重修。歷經10年,1978年完成并樹立新碑,修葺后的蔡墓直到今天。
多年來,香港文化教育界不時舉辦紀念蔡元培的活動,包括生平事跡展、專題論壇、公祭儀典等。學者盧瑋鑾尤其熱心,多少年來帶領學生掃墓祭奠。1979年,著名歷史學家周策縱(研究“五四運動”的專家)和詩人余光中、黃國彬(筆者皇仁書院的師兄)一起到蔡墓憑吊,相約以詩文銘志。余光中有詩:“想墓中的臂膀在六十年前,殷勤曾搖過一只搖籃,那嬰兒的乳名叫作五四。那嬰孩洪亮的哭聲,鬧醒兩千年沉沉的古國,從鴉片煙的濃霧里醒來。”
上世紀80年代,時任北大校長丁石孫、來自臺灣地區的吳大猷、李敖等都曾先后來到香港出席紀念蔡元培的活動或專程謁墓致敬。1997年香港回歸祖國,當年國家代表團也曾來到蔡元培墓前致祭,以示薪火相傳。2018年,蔡元培誕辰150周年之際,香港舉辦了“蔡元培與北京大學”主題展覽。特區政府和來自教育、文化、藝術、新聞、出版等領域的專家學者出席。年去歲來,蔡元培墓前的鮮花不輟,到來鞠躬憑吊、遙想當年的覺醒年代,和這位平凡而偉大、嚴厲而親切的教育革命家隔空對話問候、追思緬懷。“蔡元培”成為融通中華民族情愫的新文化符號,建構中華文化自信的歷史里程碑。
新時代的今天,我們對文化自信有了深刻理解。北大當年作為五四和新文化運動的中心,蔡元培一貫提倡兼容并包和自由開放,中西文化擇優舍劣和融會貫通,正是香港特區“一國兩制”的特質,正好契合蔡元培的教育理念。從這個角度看,蔡元培長眠于香港,或許是中華民族自從1840年以來奮發自強從或然到必然的緣分安排;分水嶺就在1919,以蔡元培主持北大時的崢嶸歲月為象征。
五四當年,毛澤東主席26歲,在北大當圖書館管理員,李大釗(30歲)、陳獨秀(40歲)和楊昌濟(48歲)都在北大,是毛主席走上革命道路的引路人。30年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飲水思源,中國的全民覺醒溯源自1919年的北大。蔡元培功不可沒。偉哉斯人。
蔡元培在香港的人生最后一段經歷,是我們這座名城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香港與蔡元培的風范綿延賡續。香港給了他暫厝之地,也成了他長眠之所。85年來,我們以香港的方式維護并銘記著這位時代偉人。筆者對蔡元培懷有一種樸素的尊重與追思,時刻警惕要固本培元,心懷家國,慎終追遠,孓民雖位卑,情義深且長。行文至此,垂首默禱三分鐘,深致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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