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祖國而戰》電影劇照
巴別爾的小說《紅色騎兵軍》中提到的騎兵軍士兵,幾乎都是“色鬼”。
在他的《巴別爾馬背日記》(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版)中,寫到騎兵軍戰士晚上沒有事情的時候,便開始了他們習慣性的追逐女人的作業,巴別爾將這種追逐女人,分成四個階段(第7頁):
——街心花園的夜晚。追逐女人。四條林蔭道,四個階段:搭識,攀談,出現欲望和滿足欲望。——
這四個階段,就是:一是搭識,二是攀談,三是出現欲望,四是滿足欲望。
那么,很好奇,這些士兵是通過什么樣的奇技淫巧,達到他們的欲望滿足的目標的呢?
《紅色騎兵軍》插圖中的豐滿女護士
在《巴別爾馬背日記》的第53頁,有更為詳細的交代:
——普里紹帕向來自克列梅涅茨的一個猶太女人大獻殷勤,她漂亮,豐滿,衣著整齊。溫柔的臉上泛起紅暈,獨眼的岳父就坐在不遠處,她像一朵盛開的鮮花,跟普里紹帕談得十分投機,她春心蕩漾,卻又扭扭捏捏,他們談些什么,接著——他提出上床,共度良宵,她感到為難,有誰比我更理解她的心靈?他說——我們將來互相通信吧,我惱怒地想,難道她同意了,普里紹帕說她同意了(到他手里所有女人都會同意的)。我想起他可能得了梅毒,問題是他治愈了。——
從這一段里的描寫來看,稍微詳細了一點,但是在關鍵的“攻擊點”也就是“談些什么”的細節描寫,仍然語焉不詳,就像一場戰事,有大致的攻擊方式,但是,各個環節的火力配備,用了什么樣的攻擊表達,卻沒有交代,因此不具備實戰指導意義。
《紅色騎兵軍》中的女人與馬,都是軍人的愛寵
上面日記里提到的那位騎兵軍戰士“普里紹帕”欲火中燒,但顯然并沒有如愿,日記里繼續記載第二天早上開拔的時候,這位普里紹帕直接霸王硬上弓,開始動手動腳了:
——普里紹帕欲火難耐,他撲向獨眼老人兒子的未婚妻,此刻外面正在征收大車,罵聲震天,士兵們在吃鍋里的肉,她:我要喊了,她的臉,他把她按在墻上,丑惡的場面。她想方設法奪回大車,他們把她藏在閣樓上,這猶太女人將來準是個好人。她跟政委爭吵,因為政委說猶太人不愿意幫助紅軍。(見《馬背日記》第53頁)——
巴別爾日記過于簡潔,作者只是出于備忘的目的,并沒有交代前因后果,所以在他的日記中,往往只能看出一個大概。從日記中的描寫來看,這位騎兵軍士兵,吃相有一點太難看了。
《紅色騎兵軍》插圖
巴別爾日記里,留下了士兵們追逐女人的普遍狀況,作者感嘆道:
——可怕的真相——所有士兵都得了梅毒。……大家還是都去找女人,盡管家里都有未婚妻。士兵的潰瘍。俄羅斯的潰瘍——可怕。……打仗,革命和梅毒。加里西亞全都傳染上了。——
巴別爾的日記里,很多他記下的感嘆與事件,都被他整合到他的小說《紅色騎兵軍》里。
像日記里司空見慣的騎兵軍戰士追逐女人的點滴記錄,在小說里也構成了情節的一部分。
《紅色騎兵軍》插圖
在一篇名為《歌謠》的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騎兵軍是如何攻堅克難,拿下女房東的:
小說里寫道,部隊撤到一村,房東是一個很兇而且很窮的女人,“我”逼她交出吃的,后來發現她燒的湯,又對她發火。這時,隊伍里的歌手薩什卡阻止了我的粗魯行動,拉起了手風琴,化解了沖突。小說回顧這個手風琴是在頓河那里,從一個捕魚人手里得到的。部隊里需要歌聲,歌聲無疑融洽了關系。薩什卡用音樂開道,打開了女房東的內心警戒的房門,接著挑逗女房東,想與女房東睡一覺,女房東有一個啞巴兒子,她還是同意了,與這個歌手躺在一處。
在這一篇小說里,說明了敗軍需要心靈的安慰,而歌手的傳自頓河流域捕魚人的歌謠,化解了饑寒交迫帶來的苦痛,也由此得到了女房東的好感,女房東對他話語中態度的改變,暗示她由冷漠到暖心接受,這是一種雙向奔赴的需要。
巴別爾在這一篇小說中,反映出士兵追逐女人,是通過音樂的力量,萌化了她的僵硬、抵觸的內心,順利地故城掠地,占領目標。
《紅色騎兵軍》插圖
無獨有偶,更為著名的蘇聯大文豪,把巴別爾沒有寫出來的攻占女人的細節,作了更為如臨其境的描寫。
近日,筆者把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7月出版的肖洛霍夫著的《他們為祖國而戰》從舊書堆里找出來了。
以前曾經試圖讀過這本書,但是愣是沒有讀進去。整部小說,都是大段大段的妙趣橫生的對話,看起來,頗為有趣,應接不暇,但是小說里讀的都是滔滔不絕、無關劇情的對話,那么,對閱讀趣味而言,必定是一種災難深重的折磨。
這個文革譯本,能夠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出版,顯然是用作批判用的,這樣在小說開篇的“譯者說明”里提到小說的毒性,也就不奇怪了:“此書不僅思想內容反動,藝術上也趣味低級、極其拙劣。”
小說寫到一群士兵撤退過程中,饑寒交迫,于是其中一位反坦克手洛巴興決定到附近的集體農莊里尋找一些補養。
小說里對洛巴興作了如下定性:“洛巴興生性幽默,貧嘴惡舌,是色鬼,也是樂天派。”
電影中的洛巴興
這個性格,肖洛霍夫可以說把人物寫得活靈活現。
而其中涉及到“色鬼”的定性,堪稱文學大師的肖洛霍夫更是如影形隨地以“上帝視角”,追隨著洛巴興,把他油嘴滑舌如何向女人揩油、吊膀子的奇技專能,用敘事天賦,表現得淋漓盡致,如在眼前。
乳牛場的妹子們
小說里寫到洛巴興來到乳牛場,向年輕的女經理,順利地討得了給養,然后,他并不善甘罷休,又動起了女擠奶員的腦筋,直接向這位“豐腴而端正、雙唇鮮紅、胸脯高聳”的鄉村妹子展開了輕車熟路的言語襲擊:
女擠奶員
——他一邊從女擠奶員手里接過兩只由于冰鎮而蒙上一層水汽的涼颼颼的鐵桶,一邊贊不絕口地說:
“格拉莎,我不知道您的父名叫什么,您呀,不是女人,是迷人精!簡直是摜奶油,名符其實的摜奶油!正配我的胃口呀——我可以一口氣就把您吃光,吃得一點不剩:舀過一勺來,涂在面包上,也不用蘸鹽,就下了肚……”
“我可不是那種人,”女擠奶員不為所動,冷冰冰地回答道。
“不用太謙虛啦,格拉莎,你長得的確漂亮,可惜的是,你是人家的人啊!您怎么會長得這么富態的:是吃了剛擠出的牛奶呢,還是吃了酸牛奶?”洛巴興還是不停地贊美她。
“把牛奶桶拿去。我們走吧。你回頭再來拿黃油。”
“只要和您在一起,我愿意一輩子待在這個冰窖里,”洛巴興堅定不移地說。
他狡猾地向半開著的門那邊看了看,想把胖胖的女擠奶員摟在懷里,可是她輕輕地把洛巴興的手推開,對他揚了揚黑黝黝的大拳頭,友善地笑了一笑:
“留神,小伙子,我的拳頭比冰還厲害,只消一下子就能叫你冷下來。我可是個正正經經的寡婦,不喜歡胡鬧。”
“象你這樣的寡婦不管叫我受多大的損失,我都同意,不過我決不后撤一步,我已經后撤得都要惡心了,再在你面前后撤,我怎么受得了,”洛巴興溫順地說,同時固執地向女擠奶員湊近去,湊近她的微笑著的紅嘴唇。
但是就在這一瞬間,冰窖的那扇包著蘆席的門突然不合時宜地敞開了,門口出現了一個烏黑的身影,響起了一個老頭子的甕聲甕氣的、象打雷一般響亮的聲音。——
洛巴興勾引女人,可以堪稱教科書級別,我們大致可以看出,他的進攻技能,是盡量把調情結合到實際情境中,這就是洛巴興把女擠奶員與牛奶聯系起來,說“我可以一口氣就把您吃光,吃得一點不剩”,直接把女村民類比為“牛奶”,通過物理的“吃”與意象中的“吃”來到自己的欲望暗示效果。
在受到拒絕后,洛巴興再接再厲,繼續運用他的“場景聯系戰術”,意圖求得對方的松動:“只要和您在一起,我愿意一輩子待在這個冰窖里”。
如果女人稍有應對中的“蟻穴”,那么,洛巴興就可以乘虛而入,大獲全勝。
按照洛巴興的這個套路,我們可以模仿無數類似的“色鬼進攻話術”,如對牧羊女,可以說:“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著皮鞭,不斷輕輕打在我身上。”
對漁家女,可以說:我愿成為一條小魚,被你抓進你的船艙。
這一次洛巴興的攻擊術,并沒有成功,女擠奶員似乎意密體疏,真假莫辨,洛巴興掃興而走。
后來在經過一場激戰之后,住到了一個集體農莊里,對身高馬大的女房東,洛巴興又開始發起了他的攻擊。
這一次,他改變了策略,畢竟住在女房東家里,時間比較寬裕,他先用實際行動來掃除“色鬼奔襲”道路上的障礙:
——- 洛巴興為了博得女房東的歡心,使出了渾身的解數:他自告奮勇幫她去澆菜園子,他倆從井邊往菜園走去時,盡管他肩上壓著滿滿兩大桶水,盡管他已經是個中年人了,可是他卻忘了自己的年紀,竟象個小后生那樣,在慢吞吞地跨著步子的女房東前面,輕快地小跑著;
他還替她劈木柴,在他的斧頭下,干燥的赤楊樹的木屑象琥珀末子那樣向四邊迸濺開去;他還毫不猶豫地脫下擦得雪亮的皮靴,把褲腿卷到膝蓋上,熱心地打掃著夏季的牛棚,兩只腳齊踝骨陷進了牛糞……
女房東很樂意接受洛巴興的效勞。她的一對灰色的眼睛含著笑意,一直帶著一種愉快的狡黠的神情,望著忙得不亦樂乎的洛巴興,只是偶爾才掉過頭去,持重而又嫻雅地整整頭上的白頭巾。要是這當兒洛巴興能覺察出她那種早已識破他用心的笑意該有多好啊!……——
洛巴興像堂吉訶德一樣,準備晚上付諸行動的時候,受到了高他一頭的女房東的痛毆一擊,直接打倒在地上,使他黃粱夢告吹。額頭上也留下了女房東反擊時的傷痕累累。
要是洛巴興遇到的女人,缺乏抵抗力的話,那么早就成了洛巴興麾下的俘虜了。
肖洛霍夫對現實主義的堅守確實達到了六親不認的地步,即使描寫反抗侵略者的蘇聯紅軍戰士,他也寧愿把他們還原成見女人就追的“色鬼”類別,他們可以迎戰敵人的攻擊,但他們自己卻無力攻下女人的防御。
肖洛霍夫就以這樣一種獨特的對生活的再現追求,完成了他的一生中矢志不渝的創作風格奠定。只是遺憾的是《他們為祖國而戰》并沒有寫完,留下了斷壁殘垣,讓小說里的人物以斷肢臂的方式存在著,但就在這些斷片式的描寫中,我們看到男主追逐女人的描寫,要比巴別爾小說里的同類情節要完整而真實得多。
這或許可以幫助我們看到蘇聯紅軍的軍紀的一點真面目的紋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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