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個月前的一個秋天，老縣城巷口飄起了紅油香氣。三個年輕人——主廚出身的廖某、營銷能手戴某、財務出身的熊某，在火鍋升騰的熱氣中謀劃著人生創業的騰飛，達成了口頭合伙協議，成立一家火鍋店。

這家不足80平米的小店，取名為“桃源某老火鍋店”，主打的麻辣、菌湯、番茄三個鍋底，正如三名合伙人的各有所長、相得益彰。開業當天，玻璃窗上的水汽，影印著三個年輕創業者躊躇滿志、舉杯相慶的身影，沸騰的火鍋，寄托著三人干出一番人生作為的情投意合、風風火火。

然而，近些年的大環境使然，再加上同質化市場經營等等接踵而至，開業的激情終究要經受日常經營的考驗，尤其是實在效益不好、人心思變的日子里，終于，理念差異逐漸化作尖銳的裂痕。廖某堅持不斷精進火鍋底料保證品質，戴某緊盯不斷攀升的食材損耗率，熊某面對混亂不清的財務賬目發愁。

今年一月，掛在收銀臺后方的那張開業合影尚新但已經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紙訴狀，戴某將廖某、熊某訴至桃源縣人民法院，要求清算合伙經營的火鍋店，并按出資比例承擔債務。短短的幾個月，曾經親密到合伙開店都不需要書面協議的兄弟，成了矛盾無法調和、需要法院裁判的仇人。

開庭現場，三人均到場，但刻意避開彼此的目光，保持著沉默，只是將各自的矛盾和意見都交給了律師進行“發泄”。

三人的代理律師，由于沒有書面的合伙協議，只好拿著成堆的證據一點一點的證明對自己有利的事實，且對對方拿出的對己方不利的證據嚴厲反駁“出資比例沒有明確約定，按經營中實際支出的費用作為每個人的實際出資額”、“沒有銀行轉賬憑證的支出一律不認可”、“財務賬目均為單方制作不予認可”......

合伙個體戶的經營了幾個月，而且還沒有合伙協議，別說法官，就算是三人自己，也知道這根本就是一筆糊涂賬。開庭的舉證質證階段持續了兩個小時，三人的律師你一言我一語，東一個證據西一個證據，案件事實撲朔迷離。

當事人可以隨意主張和陳述，律師可以隨意舉證和質證，但法官不得拒絕裁判。面對著三人自己都講不清、算不明的糊涂賬，承辦法官迅速調整思路，試圖以調解的的方式查明事實、理清案件的脈絡。

例如，法官問，“目前火鍋店是否還在經營？還有多少資產？”廖某答，“沒有生意，已經關門幾個月了，現有資產主要是桌椅板凳等設施和空調廚具等設備。”

法官問，“目前還在產生虧損嗎？”熊某答，“房屋租期未到，有剩余租金損失，冷凍的牛羊等肉類需持續保鮮，每月消耗大量電費，還有即將過期的酒水飲料及食材等。”

法官問，“你們的賬算不清楚怎么辦？”戴某答，“請求法院組織清算。”

法官說，“你們對各自的支出互不認可，又沒有共同確認的會計賬目，對冷硬的數字進行清算，并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簡單。好聚好散，拖下去損失只會越來越大，法律條文或許能解決你們的債務分配，但治不好你們心里的傷。”......

開誠布公的說到這個火候，律師們也紛紛點頭稱是，三人有所觸動，因為法官的幾個問題，戳中了本案的要害。三人也明白了，這個案子打下去，各自都將面對是，一個合伙時出資不明、經營中收支不明、清算時資產不明的，將是一場耗時費力、清算鑒定費用可能超過了火鍋店現存價值、未來司法結果誰也無法預測的局面。

趁熱打鐵，法官拋出了自己的獨立調解方案，“經過初步估算，火鍋店經營損失客觀存在，戴某投入最大，火鍋店現有資產及債務全部由戴某接手，另兩方退出合伙，不分配剩余財產也不承擔債務，當然其他兩方有愿意接手火鍋店的也可以競價。”

經過一段時間考慮，三人均接受了該調解方案，三人達成一致：合伙關系于開庭當日解除，“桃源某老火鍋店”合伙期間的所有債權債務及現有的資產全部由戴某概括承受，三人就合伙經營該火鍋店再無任何糾紛，戴某放棄其他訴訟請求。

一場三足鼎立鬧得不可開交、到了司法程序也要持續開庭數次、官司可能持續數年的散伙糾紛，一次開庭就圓滿化解。

此前因為投資、經營、散伙鬧得很不愉快，最后不得不各自請了律師對簿公堂的三個年輕人，沒有因此而陷入無休無止、成本倍增的司法訴訟，從一場火鍋糾紛釀成一場“沸騰”的訴訟人生。

簽署調解協議的那天恰逢驚蟄，雖然可能調解的結果沒有達到三人各自目的，但相信他們離開法院的時候，就像驚蟄的節氣一樣，又可以輕裝上陣的迎來新的生活。也許，這才是司法程序的真正含義，起于糾紛，忠于司法。

如今，“桃源某老火鍋店”的招牌還在，但已大門緊鎖，玻璃窗上的廣告詞還能隱約看見當初經營者的熱忱。火鍋可以涼了，但司法者人文精神需要暖著。

法律規定雖然冰冷，但司法者的適法過程不是冰冷的利刃，具體案件糾紛的裁決方式不是一成不變，而是需要具有“如我在訴”般的靈活和溫度，守護著人間煙火的陶爐，呵護著創業者的后顧之憂。

作為一名法律人，作為一名司法者，當我們學會用靈活的法律規則安撫當事人的情緒需求，用司法溫度化解糾紛怨懟，是不是可以說，我們那些滾燙過的青春，終將在記憶里飄散成春天里最溫暖的味道。

作者：桃源縣人民法院民一庭法官助理周宏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