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再次當選、對中國商品加征245%的關稅，引發(fā)了中美之間新一輪的激烈博弈。很多人都在問，這樣的環(huán)境下，中國企業(yè)還能做什么？還能活多久？其實早在2019年，我就開始和日本“長壽企業(yè)研究會”的后藤俊夫合作，研究那些活了幾百年、上千年的企業(yè)是如何在風雨中站穩(wěn)腳跟的，并出版新書《企業(yè)的品格》。

就在上周，我與一土教育創(chuàng)始人李一諾進行了一場直播對談，從這本新書講起，一直到心理時代、文化資本，再到特朗普的“黑暗三人格”。以下是我們的部分談話摘錄：

245%關稅與特朗普黑暗三人格

李一諾：這段時間，大家都在刷關稅消息。特朗普的行為您怎么看？面對這樣不可控的外部環(huán)境，中國企業(yè)該怎么辦？

彭凱平：現(xiàn)在正好是中美關稅戰(zhàn)打到熱點的時候，昨天已經加到了245%。這是非常瘋狂的舉動。我們中國人該怎么去應對？特別是我們的企業(yè)，如何在這種艱難的外貿挑戰(zhàn)情況下修煉自己的內功？我覺得這就是我們寫這本書的意義。

李一諾：您在書里也說到特朗普是一個有嚴重心理問題的總統(tǒng)，能具體解釋一下嗎？

彭凱平：早在他第一次競選美國總統(tǒng)時，我就寫了一篇文章，說“他這樣的人當不了總統(tǒng)”，結果當晚就當選了，把我打臉打得特別慘。

當時我的理由是，心理學界有一個模型叫“黑暗三人格”：

• 第一種是自戀型人格——總是覺得自己一切都對，從不認為自己犯錯，特別注重保護自己的形象，不關心他人利益；

• 第二種是馬基雅維利主義——把所有人都當工具，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 第三種是神經質——脾氣暴躁，一會兒就發(fā)飆。

特朗普這三項人格全部命中，得分都特別高。他不僅具備這三種黑暗人格，還特別擅長煽動別人。他最需要的是注意力，不是在乎你喜歡不喜歡他，是看你是否在意他、是否愿意被他操控。

李一諾：我們應該怎樣應對這樣的美國總統(tǒng)呢？

彭凱平：我們不要掉入他的陷阱。他脫鉤，我們就不脫。他高調，我們就低調。他情緒化，我們就理智克制。美國這么一個所謂民主的制度，怎么會選出一個黑暗三人格的領導人？這說明它的制度是有問題的。真正要拯救世界的，不是這種靠喧囂情緒煽動起來的領導力，而是深層的文化價值和心理成熟度。我們不能只羨慕形式上的自由，而要思考自由背后是否有智慧、有判斷、有文化支撐。

李一諾：您覺得中國企業(yè)接下來最應該做什么？

彭凱平：我覺得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要修煉內功。外部不確定性那么強，我們不能被牽著鼻子走。我們企業(yè)家應該多思考“我能做什么”，不是被動應對，而是主動調整。像我們說的“反求諸己”，別總把希望寄托在外部環(huán)境變化，要靠自己。

《企業(yè)的品格》成書之路

李一諾：您是怎么開始跟這位日本學者后藤俊夫合作的？他是誰？

彭凱平：他是日本“長壽企業(yè)研究會”的創(chuàng)會會長，早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就開始研究日本那些上千年的企業(yè)，比如“金剛組”“慶云堂”。我們是在2019年，清華社科學院與日本早稻田、東京大學等高校建立戰(zhàn)略合作時認識的。

當時國家提出“中日關系是東北亞安全的壓艙石”，清華響應號召，我代表社科學院出訪。因為我研究中國企業(yè)家的心理品質，他研究日本企業(yè)文化，我們一聊就“高山流水遇知音”。他曾說了一句話讓我很感動：日本長壽企業(yè)的文化，源頭在中國，來自禪宗、佛學、陽明心學。我當時就覺得，這本書必須寫下來，不能只作為口頭訪談。

我們研究發(fā)現(xiàn)，企業(yè)活得久，不只是管理做得好，而是它有沒有文化根基、有沒有信仰系統(tǒng)、有沒有精神氣質。我一直說，企業(yè)也有人格，好的企業(yè)要有韌性、有希望、有擔當、有利他性。這些，是靠文化和心理機制支撐的。

李一諾：這本書出版的過程是不是也遇到很多挑戰(zhàn)？

彭凱平：一度很難出。因為中日關系緊張，很多出版社不敢出。但后藤先生是一個非常熱愛中國的人，我們覺得不能因為政治環(huán)境就放棄。最終在多方努力下，中文版出版成功，現(xiàn)在日文版也在準備中。這是一次跨文化、跨時代、跨語言的合作。

李一諾：現(xiàn)在的很多問題，本質上是結構性的。比如外貿企業(yè)受損，很多人失業(yè)，那有沒有一種方式，從政策上進行結構轉型？

彭凱平：我們長期以來的出口戰(zhàn)略，實際上是“補貼外國消費者”。為什么外國買家能買到那么便宜的中國貨？是因為我們自己出錢補貼了生產成本。現(xiàn)在應該把這筆錢用在我們自己人身上，比如提高工人工資、減少稅負、改善民生。

李一諾：但要推動這樣的變革，需要社會共識。

彭凱平：是的。所以我們要通過直播、寫書、做教育，形成新的價值共識，推動更多良性的政策出臺。每一個“聽懂”的人，就是一個“政策觸發(fā)點”。

日本長壽企業(yè)的經營智慧

李一諾：金剛組真的太傳奇了，我在京都做工作坊時還專門去查，它是圣德太子時代就存在的企業(yè)，到今天已經1400多年了。它的主營業(yè)務居然一直是“修廟”。

彭凱平：是的。他們專營一項業(yè)務，一干就是千年。而且他們面對戰(zhàn)爭、經濟危機，從未停工。一個靠傳統(tǒng)手藝活下來的公司，最值得研究的，不是技術，而是精神。他們有兩大支柱：一是工匠精神——“一輩子做好一件事”；二是社會善意的支持。沒有社會認同，這種企業(yè)撐不住。最難的時候是靠大阪的高松建設救了他們。從財務報表看不值得救，但他們看到了“文化傳承的溢價價值”，所以出手相救。這是文明的力量。

李一諾：回看金剛組的歷史，我特別被其中一段所感動。就是在一九三幾年時金剛組主理人去世，他的遺孀芳江為了撫養(yǎng)三個女兒，必須讓企業(yè)繼續(xù)經營下去。因此作為一位女性，史無前例地向四天王寺請求繼承工匠長的名號，最終竟然成功獲得認可。

要知道即使在今天，日本的男女平等狀況還是非常差的，在 140 多個國家里面，日本的男女平等指數(shù)排 120 多名。

彭凱平：是的，日本的女性地位非常低，問題比較嚴重。金剛組的這段故事也說明他們不是僵化的組織，而是有制度彈性的文化體系。該堅持就堅持，該轉型就轉型，這才是“活著的制度”。

他們不拒絕現(xiàn)代管理，引入數(shù)字化工具，甚至招國際人才。他們堅持傳統(tǒng)，但也不斷更新。這是日本企業(yè)能長壽的原因之一：不斷維新，但守住初心。

企業(yè)競爭力的三大資本

李一諾：您說企業(yè)的核心競爭力不僅是錢和規(guī)模，還有一種叫“文化資本”？這是什么意思？

彭凱平：是的，企業(yè)不僅有經濟資本（錢）、社會資本（關系、聲譽），還有一種特別重要的——文化資本。

文化資本分三類：

1. 物理形態(tài)，比如藏書、古物、獎章；

2. 制度形態(tài)，比如學校文憑、政府頒發(fā)的榮譽；

3. 象征形態(tài)，比如談吐、氣質、舉止。

文化資本是不能被饋贈的。你可以繼承遺產，獲得經濟資本；可以被提拔，獲得社會資本。但文化資本得自己一點一滴積累。正因為不能速成，所以它最稀缺，也最寶貴。

心理時代的來臨與人類優(yōu)勢

李一諾：您的書中提出“從管理時代邁向心理時代”，很有意思。能解釋一下這個轉變嗎？

彭凱平：農業(yè)時代靠動手，工業(yè)時代靠機器，信息時代靠動腦，人工智能時代——機器連動腦都比我們快了。那我們人類靠什么？就是“動心”。

情緒、美感、意義、幸福感，這些是機器無法模擬的，人類的價值也正體現(xiàn)在這里。所以我說我們進入了“心理時代”。

李一諾：我很喜歡一個“PDF時間”的概念：Play time、Down time、Family time。這些時間聽起來不“生產”，但其實對人的心理成長至關重要。

彭凱平：對，我有一個“連接力”理論，跟你這個PDF不謀而合。

• 第一種連接是與自然的連接，比如玩耍，是身體和世界的連接；

• 第二種是與自己的連接，比如發(fā)呆，是內心情緒的連接；

• 第三種是與他人的連接，比如家庭時間，是情感的連接；

• 第四種是與意義的連接，比如講故事、感受美、設計創(chuàng)造，是文化與信仰的連接。

李一諾：我們剛才講到“從管理時代走向心理時代”。彭老師在書里提到，這個時代最重要的六種能力分別是：

• 有準備的創(chuàng)造力

• 情感化的故事力

• 深入他人的共情力

• 跨越時代的設計感

• 意義至上

• 娛樂精神（會玩）

我想請您展開講講這六種能力，為什么它們如此重要？

彭凱平：我就講一個大家可能不是特別重視的能力，“故事力”。最近有一位學者尤瓦爾·赫拉利寫了一本書叫《智人之上》。他提出來人類之所以成為現(xiàn)在這個物種，一個特別重要的原因就是“共享的故事”。我們講的“歷史”，其實就是他的故事——“His story”。

能講故事，其實就是能把自己的來歷、經歷、目標、價值講得特別清楚。馬云、馬化騰，還有毛主席，都是非常會講故事的人。成就大業(yè)的人，一定是具備講故事的能力。

這個“故事”不是瞎編的，它有邏輯，有根據(jù)，更重要的是能打動人。我們中國文化里的倫理道德也大多是通過故事流傳下來的。《增廣賢文》、《三字經》、歷史英雄，無一不是講故事的方式。價值觀、理想、人生觀，都是通過講故事來傳承。

另外一點，娛樂精神。 最近我們清華的楊斌教授也提出來，中國的教育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孩子玩得不夠。心理學家發(fā)現(xiàn)，玩耍是孩子最重要的職責，不是學習、不是讀書，是玩耍。

為什么？因為“玩”能夠刺激大腦的神經元建立連接，促進思維的發(fā)散、聯(lián)想和創(chuàng)造。

我以前也講過一個觀點：人工智能的智能是線性的，是根據(jù)過去的經驗預測未來。而人類的智能是非線性的，是發(fā)散性的。所以小孩子想問題的時候，大腦就像銀河一樣閃爍，這就是人類的優(yōu)勢。

真正有娛樂精神的人，其實是擁有創(chuàng)造力、恢復力和情緒能量的人。這一點是我們在心理時代特別重要的一種能力，也是AI取代不了的。

企業(yè)積極心理學與新領導力

李一諾：大家知道彭老師是積極心理學專家，而這本書把企業(yè)管理和長壽企業(yè)的心理品質聯(lián)系在一起了。我們講到心理，一般是講個體的心理。您是怎樣想到把積極心理學和長壽企業(yè)的這個心理品質建立聯(lián)系的呢？

彭凱平：人有心理，企業(yè)也有人格。我們?yōu)槭裁聪矚g一些企業(yè)？不僅是產品好，更是他們有“氣質”。那種不急不躁、溫和堅定、富有信念的氣質，其實就來自于企業(yè)的心理品質。

我們人類天生有“擬人化”傾向，我見青山多嫵媚，我料青山見我亦如是。你會對一座山、一片海產生情緒，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運轉的組織。

李一諾：您提到現(xiàn)在我們進入了心理時代，在這個時代，企業(yè)的管理模式應該怎樣變化？

彭凱平：傳統(tǒng)管理關注效率、KPI、流程，而積極心理領導力，關注人的內在動力：他為什么愿意留下來？他有沒有歸屬感？他愿不愿意發(fā)自內心地做好這份工作？

我稱之為“從管流程到激發(fā)內力”的轉變。

李一諾：大家都很好奇，您把“企業(yè)的心理品質”總結為六種心動力，我給大家念一下，六種能力分別是：

• 積極心態(tài)

• 福流（Flow）體驗

• 意義感

• 認知健康

• 意志品質

• 品格優(yōu)勢與美德

彭老師能展開講講嗎？

彭凱平：時間關系，我就講幾個重點。首先說認知健康，我覺得現(xiàn)在特別重要，尤其是在我們面對一些困難的時候。很多人容易陷入“災難性思維”——一件事不好，就覺得天要塌了。其實大可不必。人是高度適應性的動物，一條路走不通，我們可以換一條走。

進化從來都不是強者生存、剛者生存，而是適者生存。隨時隨地適應環(huán)境、調整策略，這才是人類的優(yōu)勢。我經常說，最大的道德就是活下去，而且是好好地活下去。孔子也說，“人之大德，謂之生”。你自己都活不下來，操心再多大道理都沒用。

第二個需要避免的是“二極管思維”，就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很多人一遇到問題，就陷入立場對立。但商業(yè)從來不是靠立場活下來的，而是要看有沒有底線——這個底線就是：大家能不能繼續(xù)生活、繼續(xù)賺錢。不能因為站隊而忽略了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再進一步，我們還要培養(yǎng)成長型思維。要相信我們是可以改變的，任何時候都可以調整方向。這種思維本身就能避免我們陷入死胡同。

接下來我特別想講講辯證思維，就是從壞事里看到好處，從好事中保持警惕。這樣你才能不走極端，不偏激，也不會被情緒裹挾。認知健康，就是要在這些思維方式中找到平衡，抑制那些不健康的認知，發(fā)掘出更有力量的思維方式。

最后我再說說福流體驗（Flow）。所謂福流，就是我們做一件事時，全身心地投入其中，時間感、空間感都消失了。我們有句話叫“兩忘”：忘我，忘外。此時不知何時，此身不知何處，如癡如醉，如沐春風。這種狀態(tài)其實非常接近佛學里所說的“涅槃”。

福流的出現(xiàn)，不僅是一種極致的情緒體驗，也是一種非常強的內在驅動力。當你進入這種狀態(tài)之后，很多事情會突然變得清晰、有意義，也能支撐你堅持下去。所以，福流既是一種情緒的滋潤，也是一種精神的升維。

認知健康負責“想清楚”，福流體驗則幫助我們“走下去”。理智和情感要結合，知行合一，這才是幫助我們穿越困難的真正心力來源。

結語

李一諾：最后一個問題，面對當下的不確定性，對企業(yè)家或者年輕人，您最想說什么？

彭凱平：千萬別把今天的困難看成永恒的天災。時代變化太快，認知比資源更重要。我們不能只靠機會賺錢，而要靠文化站穩(wěn)腳跟。

外部失控時，內在要穩(wěn)。最好的策略就是“反求諸己”。修煉自己的文化資本、心理能力、連接能力——這是穿越周期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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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深入探討了企業(yè)長壽的秘訣，是心理學與長壽企業(yè)的首次跨界合作研究。彭凱平教授認為，心理學研究應該創(chuàng)造更多機會，為企業(yè)提供必要的支持，企業(yè)家需要在管理學之外豐富心理學方面的專業(yè)知識。后藤俊夫教授希望將積極心理學應用到企業(yè)管理、企業(yè)可持續(xù)發(fā)展的研究領域，為企業(yè)家提供更多思考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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