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迦葉剎竿
迦葉因阿難問云:“世尊傳金袈裟外,別傳何物?”
葉喚云:“阿難。”
難應:“諾!”
葉云:“倒卻門前剎竿著。”
無門曰:
若向者里下得一轉語親切,便見靈山一會儼然未散。其或未然,毗婆尸佛早留心,直至而今不得妙。
頌曰:
問處何如答處親?
幾人于此眼生筋,
兄呼弟應揚家丑,
不屬陰陽別是春。
一
阿難問迦葉:“世尊除了傳金襕袈裟之外,還傳了什么別的東西嗎?”迦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喚了一聲:“阿難!”阿難立刻應道:“在!”迦葉隨即說:“去把寺院門前的剎竿放倒吧。”
無門禪師對此評說道:如果能在此處參透玄機、下一句轉語,便能親身體驗到靈山法會仿佛從未散場,佛陀與弟子的覺悟境界歷歷在目。若做不到這一點,即便像毗婆尸佛(過去最古老的佛)那樣早早修行,至今也依然無法領悟其中的奧妙。
頌曰:問題的答案其實比問題本身更貼近本心,但多數人卻執著于言語思辨,反而蒙蔽了雙眼。迦葉與阿難這一呼一應,看似暴露了禪門“不可言傳”的家丑,實則揭示了超越陰陽對立、超脫二元分別的真諦——那是一種不落俗套、獨屬于自性清凈的“春天” 。
二
剎竿是寺院門前的旗桿,象征對外求法的執著;迦葉讓阿難放倒它,暗示放下外求、回歸本心。
阿難是多聞第一。佛陀拈花,迦葉微笑,佛以心傳心,迦葉為禪宗西土初祖。
在靈山法會上,釋迦牟尼佛拈花示眾,眾弟子皆不解其意,唯有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這一笑跨越了言語的界限,佛陀當即宣布將“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迦葉 。此即禪宗“以心傳心”的開端,迦葉成為禪宗初祖。
阿難(ānanda)是佛陀的堂弟,也是佛陀最親近的侍者,被譽為“多聞第一”。熟記佛陀所有教法,卻長期依賴聽聞而未實證本心 。佛陀曾告誡他:“肚子餓了,我能為你吃飽么?”暗示佛法需自證,無法替代 。
阿難在化緣時被摩登伽女以咒術迷惑,險破戒體,幸得佛陀解救。此事讓他深刻體悟五欲之苦,開始轉向內心修行 。但直至佛陀涅槃,他仍未證得阿羅漢果 。
佛陀入滅后,大迦葉尊者(Mahākā?yapa)召集五百阿羅漢在王舍城舉行結集,以整理佛陀的教法。阿難雖以“多聞第一”著稱,卻被暫時拒絕參與。阿難雖長期隨侍佛陀,但因執著于聽聞佛法的智慧,未專注于實修斷惑,尚未證得阿羅漢果。結集規定參與者必須是已證四果的阿羅漢,以確保所集經典的純凈性。大迦葉以此為由,要求阿難在門外精進修行,直至證果。
據《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雜事》等經典記載,大迦葉曾列舉阿難的“過失”,如未請佛住世、未請示細微戒律取舍、因女子身份讓佛姨母摩訶波阇波提(Mahāprajāpatī)率眾比丘尼求度出家等。這些行為雖出于善意,卻顯露出阿難仍存有情執與分別心。
大迦葉的嚴苛實為“慈悲棒喝”,以此激發阿難放下對“多聞”的依賴,轉向內心實證。
被拒后,阿難痛定思痛,徹夜修習“四念處”(身、受、心、法),最終在次日黎明前證得阿羅漢果。
據《涅槃經》等載,阿難在精進禪坐后準備躺下休息,頭未觸枕時,身心忽然脫落,證得阿羅漢果。這一細節隱喻:放下對“修行相”的執著(如坐禪的姿勢、時間的計較),才是覺悟的關鍵。
阿難徹見了五蘊(色、受、想、行、識)的無常與無我,斷盡“身見”“疑”“戒禁取”三結,破除對“多聞者”身份的認同,真正與法相應。此前他雖能復述佛語,卻未將法義融入生命;開悟后,方知“佛法不在文字中,而在心行處滅”。
在禪宗語境中,阿難被拒與開悟的故事被解讀為“破除外求,回歸自性”。例如,迦葉以“倒卻門前剎竿”(放下對外在權威的依賴)點化阿難,正與此處“放下多聞、實證本心”的覺悟路徑相通。
迦葉以“倒卻門前剎竿”啟示阿難放下外求,直指本心 。阿難最終升座誦出《阿含經》,以“如是我聞”開啟經典,完成佛法傳承的使命 。
迦葉與阿難的傳法不依賴經典文字,而是通過心性相印。如迦葉的“拈花一笑”與阿難的“倒卻剎竿”,皆以行動示現禪機,破除邏輯思辨 。多聞若不實證,終是知解宗徒;唯有放下外求、直面本心,方能頓悟。禪宗強調“悟后起修”,悟得心性后仍需保任功夫 。
三
“若向者里下得一轉語親切,便見靈山一會儼然未散”
“者里”,非指時空位置,而是當下現成的一念心性。禪宗所謂“即今目前孤明歷歷”,正是學人轉身處。“一轉語”,非言語機巧,而是心念的徹底翻轉。如船子和尚“藏身處沒蹤跡,沒蹤跡處莫藏身”,截斷學人對“悟境”的執取。此處“轉語”實為“轉心”——若于當下截斷意識流,頓見本來面目。
“靈山一會儼然未散”,佛陀拈花、迦葉微笑的靈山法會,非歷史事件,而是永恒的覺悟現場。禪宗強調“十世古今不離當念”,若當下契入心性,則三千年前與三千年后無別,如永嘉玄覺云:“夢里明明有六趣,覺后空空無大千”。
趙州茶、云門餅、臨濟喝,皆是以日常事相為“轉語”切口,逼拶學人離卻思維。若執著追求“轉語”的玄妙,反成知見障。如黃檗斷際所言:“不得一法,名為傳心”。
“其或未然,毗婆尸佛早留心,直至而今不得妙”
“毗婆尸佛”,過去七佛之首,象征最古老的修行者。即便如古佛般久遠修行,若未真正見性,仍是“門外漢”。“早留心”,指眾生無始劫來向外求法的習氣。“心”即妄心攀緣,如《楞嚴經》云:“知見立知,即無明本”。
“直至而今不得妙”,揭露時間積累與開悟無關。禪宗強調“頓悟”,非漸修可至。如香嚴擊竹悟道,拋卻“留心”的知見,方得“妙”不可言的自在。
香嚴智閑因“父母未生前本來面目”疑滯多年,后拋瓦礫擊竹聞聲而悟,正是打破“早留心”的范例。不可將“毗婆尸佛”作他方神圣崇拜,須知“即心即佛”。
四
“問處何如答處親?”
阿難問“世尊別傳何物”,本已落入言語窠臼;迦葉喚名令其應諾,在于喚醒,提醒,回到當下直心。問答之間,實無主客分別。如洞山良價云:“說取行不得底,行取說不得底”。
真答案不在邏輯對應,而在“應諾”的當下——能問能答者即是本心。參“即今問答無間斷,一性圓通一切性”。
“幾人于此眼生筋”
“眼生筋”喻學人執著文字,如眼中生翳。阿難多聞未悟時,恰似以經論為“筋”遮蔽心眼。此句痛斥知解宗徒,如德山宣鑒焚《青龍疏鈔》,直言“窮諸玄辯,若一毫置于太虛”。
須“剜卻眼翳”——如臨濟“向里向外逢著便殺”,破盡一切知見。
“兄呼弟應揚家丑”
迦葉喚阿難之名,如二祖慧可斷臂求法,將最隱秘的“家丑”(即眾生本具佛性)赤裸呈現。看似暴露宗門“無法可傳”的尷尬,實為直指“平常心是道”。
“家丑”即人人本具的清凈心,參“煩惱即菩提”。如龐居士云:“日用事無別,唯吾自偶諧”。
“不屬陰陽別是春”
“陰陽”,指表面的二元對立,“春”喻絕對的心性。迦葉令阿難倒卻剎竿,正是斬斷“圣凡、迷悟”的分別,如永明延壽云:“舉一心為宗,照萬法如鏡”。
參“離四句絕百非”——春不在冷暖交替的陰陽中,而在“百花皆開,不落時節”的自性圓滿。
五
從“金襕袈裟別傳何物”到“倒卻剎竿”,須見“問在答處,答在問處”。毗婆尸佛的“早留心”反成枷鎖,當下轉身即是“春”。迦葉阿難一呼一應,恰似“金屑雖貴,落眼成翳”,唯有“揚卻家丑”,方見本地風光。生命坦坦蕩蕩,盡現本地風光。
此段文字如金剛王寶劍,能斬盡一切葛藤。若學人于此放下思量,直下承當,則“靈山未散”非比喻,而是現量境界。
好,到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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