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子烈60年代末寫了一本名為《往事如煙》的回憶錄,后改名為《張國燾夫人回憶錄》。書中最后一章述及張國燾叛離延安后,她為爭取與張國燾團聚,與當時中共多位高層領導人的交往、對話。其對各領導人的描述個人好惡直接了當,雖可能有偏頗甚至不實之詞,但對相關歷史感興趣的讀者,仍有一定的可讀性。
張國燾夫人楊子烈
以下摘錄部分內容:
張國燾離開延安一個多月后的1938年5月16日,楊子烈才從陳云口中得知張國燾的準確消息。當天楊子烈與陳云有如下對話:
“子烈同志,你知道嗎?最近黨內發生了一件震驚全黨的大事。”
“噢!發生了甚么事?我一點也不知道。”我一怔,驚奇的問。
“國燾走了!”陳云雙眉緊皺,低著頭說。
“噢!他不是黨派往……。” “不是,他走了!”
“他走了?”我垂著頭吶吶地說,心如刀絞。
“不要難過!子烈同志。”他誠懇的安慰。
這個時候一個工人同志用大條盤送上四碟菜,有肉有魚有蛋,另外一碗湯。陳云讓我吃飯。 “我吃過了。”其實我并未吃午飯,只是聽到國燾走的消息,我難過得哪還吃得下飯。
“國燾有一封信給你,他在漢口等你,你去不去?”陳云將信交與我。我心中又是一怔。滿心想去找國燾,恨不得馬上能夠看見他。但一時不好意思出口,只低聲說:“我考慮一下。”
“好!你肚內的孩子已有幾個月?”他看著大腹便便的我。“六個月了!” “那你要好好當心!若果有同志們閑言閑語,你來告訴我好了。”他異常關切的對我說。
很明顯,楊子烈筆下的陳云既善解人意又關懷體貼。令筆者有點意想不到的是那年月的四碟菜這個細節,居然肉魚蛋都有,還外加一碗湯。如果屬實,可見1938年延安至少高層的生活水平還不錯。還有“走了”這種表述,挺容易讓現在人誤解。
次日上午,勤務員引我到毛澤東的住處,剛巧劉少奇同張聞天都在。我還未開口,毛澤東就熱烈的走近我,很和藹的輕輕在我的肩膊上一拍,似認真又詼諧的大聲笑著說:“好呀!子烈,國燾把你丟下,跑了!”
我在喉管裏咕了一下,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強自鎮靜的說:“他為甚么要走?我不明白!我想去漢口找他,問個明白,把他找回來。” “好呀!你若能把國燾找回來,那你就是共產黨的大大功臣。”毛澤東高興得伸出右手大拇指。
“子烈!到我那里來玩嘛。”劉少奇親切的說。“好,我不曉得你住在哪里,過兩天,要勤務員引我去看你。”我說,可是以后我并未去他那里。
此時張聞天緊繃著一張“布爾什維克”的臉,好像沒看見我一樣,昂著頭,站起身,一聲不響走了。我也在心底里討厭他,自然不會睬他。
此時楊子烈筆下的毛澤東輕松詼諧,調侃的語氣似乎帶著一絲嘲諷,當楊子烈表達想去漢口找回張國燾時,毛澤東并未阻止,反而鼓勵道:“你若能把國燾找回來,那你就是共產黨的大大功臣。”
這句話既可以理解為一種激勵,也可以看作是對楊子烈立場的試探;劉少奇親切溫和,主動邀請楊子烈去他家做客;而張聞天的反應截然不同。他繃著臉,一言不發地起身離開,對楊子烈表現出明顯的冷漠和排斥,而楊子烈對他的反感也溢于言表。
過了數日,李富春來邊區政府開會。“富春同志,我要到漢口去找國燾,請組織部批準。”我正式向他要求“好好,讓中央開會決定,然后再通知你。”
計算時日,國燾離開延安,已近兩月。我要求去漢口的事,毫無消息。一天晚上,天下著大雨,窗外淅瀝的雨聲,點點滴滴……我躺在床上翻覆不能成眠,於是起身坐下來寫信,給共產黨中央寫信:
親愛的中央同志們:我肚內的胎兒已經七個月,離生產期將近。孩子出生后,我不能隨便放棄,必須要好好養育他。養育孩子勢必不能工作,不工作,就不配做共產黨。你們知道我有一個媽媽,她可以代我扶育孩子;因此我想回家生孩子,把孩子交給媽媽,那時我再出來,在黨領導之下工作。請你們千萬準許我回家,感謝之至!
信中大意是如此,年代長久,早已記不清詳細了。次日,把信交與勤務員,要他送往中央。可是三四天過去了,渺無回音。
我靈機一動,帶著兒子海威和勤務員領路到組織部去。李富春、陳云都在,我開口就問自己走的事。
“中央開會時,毛主席決定不要你走!組織部不管。”
李富春鐵青著臉粗聲粗氣的說。
“噢!那怎么行?我要走!”
“孩子有幾個月了?”陳云溫和的輕聲問。
“已經七個月了!” “要走,就快走!”陳云低聲說。
“好!我去找毛主席。”我們立刻離開組織部。
在組織部的交涉中,李富春的態度冷硬,他直接表示是毛澤東決定不讓她走。而陳云則仍舊溫和,甚至勸她:“要走,就快走。”這或許表明,陳云雖然一向謹慎行事,但對楊子烈的處境仍存一絲同情,是真的替楊子烈擔心。最終,楊子烈不得不直接去找毛澤東。
勤務員領我和大兒子海威爬了好幾個土坡,才走到毛澤東住的地方。
“毛主席,我想回家養孩子,你批準我吧!”我說。
“那是組織部管,你去找他們。”毛說時聲音很低。
“不,我剛才從組織部來,富春同志說是你決定的。你們兩處,你推他,他推你!那怎么行?你看我大著個肚皮,跑來跑去,實在跑不動了!你現在就干脆寫張條子給我吧!”我懇切的說。
他無話說了。提起筆,攤開一張白紙寫:“讓子烈同志回家吧!”他一面寫一面說:“你是好的,一切都因為國燾不好。現在國燾已被戴笠捉去了。戴笠是甚么人,你知不知道,他是國民黨的大特務呀!你去了漢口以后生養孩子的一切費用,黨都可以負責,你無論任何時候都可以回到黨里來。”
他好似騙小孩子。“好好!謝謝!”我拿著字條高興得起身告辭。面對她的堅持,毛澤東最終寫下“讓子烈同志回家吧!”的批示。然而,他在寫信時依舊試圖影響楊子烈的看法,強調張國燾已經被戴笠“抓走”,并保證無論何時,她都可以回到黨內。
這種說辭是否違心且不說,至少表面是好意,但多年積怨后的楊子烈斥之為“好似騙小孩子”。從楊子烈與毛主席的對話口氣也可看出,應該楊子烈的資歷擺在那,即便是張國燾已被開除黨籍,她也沒有求人幫忙時的小心翼翼,口氣直言不諱。
我再到組織郡,李富春仍然是那副極不愉快的鐵青臉。看了條子,立刻就寫了張路條,同時他指著海威問:“他呢?” “當然跟我一塊回家,他還小得很!”拿到批示后,楊子烈再去組織部,李富春的態度依舊不善,臉色鐵青。但他不得不批準了她的請求。
到了漢口,依然是住在八路軍辦事處招待所,漢口和武昌這樣寬廣,誰知道國燾現在何處?我明白,現在是抗戰時期,一致對外,國燾出來是共赴國難。國民黨再不聰明,也決不會像毛澤東所說把國燾捉起來了。
我在招待所住了兩天,共產黨的負責者周恩來和秦邦憲等都未理我。我心急如焚,寫了張條子要求會見周恩來。記得條子是早上派人送去的,八路軍辦事處就在招待所斜對面,站在窗前,可以看見辦事處的大門。這張條子很有效,晚間有人對我說:秦邦憲要我即刻去辦事處。
“國燾住的地方我知道,已派人去通知他,明天上午他會派人來接你。”秦邦憲看見我就說。
第二天上午,國燾果然派人來了。臨行時,周恩來邀我到八路軍辦事處小飯廳里,他端著一杯熱奶,兩片土司,一面飲,一面說:
“奇怪得很!我不知道國燾為甚么要離開黨?在辦事處我同他談了兩天兩夜,請他代表黨到莫斯科或任何國家去考察,他都不答應,我陪他去看蔣先生,回來時,他竟跟著戴笠走了。唉!你去告訴他,黨是他創造的啊!他不要反對黨呀!請他回家去吧!他的家是大地主,不愁沒飯吃。”
周恩來的這段話頗令人玩味兒:
首先,表明當年張國燾脫黨后曾爭取挽回不利影響,希望他仍代表中國共產黨出國考察;
其次,“陪他去看蔣先生”,似乎說明了周與蔣的關系更近;
最后,一方面承認張國燾的創黨地位,一方面這段話似乎暗示,黨已經不再對張國燾抱有任何政治期待,而只是希望他徹底退出歷史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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