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嘉靖年間，青州府有個叫王二的樵夫，生得五大三粗，最愛喝酒。這日他賣柴歸來，半路酒癮發作，把賣柴錢全換了燒酒，喝得酩酊大醉。

日頭西沉時，王二醉醺醺地鉆進山腰一個石洞歇腳。剛躺下，忽聽洞外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姐姐，那墳頭的草該除了。"

"急什么？等那醉漢醒了再說。"

王二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悄悄探頭望去，只見兩只白兔蹲在月光下，前爪竟像人手般比劃著。

"那蠢貨還不知道，他娘墳里有寶貝。"

"噓——當年那事..."

王二屏住呼吸，耳朵豎得老高。卻見大些的兔子突然抽動鼻子："不好！有生人氣！"

兩只兔子瞬間竄進草叢。王二追出去，只撿到半片撕破的黃紙，上面歪歪扭扭畫著道符。

他猛然想起，母親去世時，有個游方道士在墳前埋過什么東西。當時他醉得不省人事，還是鄰居后來告訴他的。

"莫非..."王二攥緊黃紙，跌跌撞撞往家跑。

到家已是三更天。王二翻出把鐵鍬，直奔村外墳地。月光慘白，照得墓碑泛著青光。他跪在母親墳前連磕三個響頭："娘，兒子對不住了！"

鐵鍬剛插進土里，墳頭突然竄出七條花蛇，齊齊沖他吐信子。王二嚇得倒退兩步，卻見蛇群排成箭頭形狀，直指墳尾一處。

"這是...讓我挖那里？"

他戰戰兢兢挪到墳尾，一鍬下去，"當"地碰著個硬物。扒開浮土，竟是個黑陶罐，罐口封著張畫滿符咒的油紙。

王二剛要揭開，身后突然傳來陰惻惻的聲音："王二哥，半夜挖墳不太好吧？"

回頭一看，是村里專管喪葬的趙老漢。月光下，老漢的影子卻比常人多出一條尾巴

王二心頭一顫，下意識將陶罐護在身后。趙老漢瞇著眼湊近，嘴角咧到耳根："挖到什么寶貝了？讓老哥開開眼。"

月光忽被烏云遮蔽，王二借著最后一絲光亮，瞥見趙老漢的指甲泛著詭異的青黑色。他后退兩步，鐵鍬橫在胸前："趙叔這么晚來墳地作甚？"

"巡夜啊。"趙老漢袖中滑出把紙錢，"昨兒個李婆子托夢說缺錢花..."

紙錢飄落，竟在半空自燃。火光映照下，王二看清老漢腳下根本沒有影子！

"拿來吧！"趙老漢突然暴起，枯爪直取陶罐。

王二側身閃避，陶罐不慎落地，"咔嚓"裂開道縫。一縷黑煙竄出，瞬間化作個穿壽衣的老嫗，正是王二亡母的模樣！

"娘？"王二又驚又喜。

老嫗卻不看他，直勾勾盯著趙老漢："趙三，你害我性命，今日該償命了！"

趙老漢臉色大變，轉身要逃。老嫗袖中飛出七條麻繩，如活物般纏住他四肢。王二這才發現，麻繩另一端竟連著自己母親的墓碑！

"兒啊，快開罐！"老嫗厲喝，"里頭有治他的東西！"

王二扒開陶罐碎片，里面滾出枚生銹的銅釘，釘身刻滿符文。趙老漢見狀，發出非人的嚎叫："鎮魂釘？！"

銅釘突然發燙，王二本能地將其擲向趙老漢。釘子精準釘入老漢眉心，卻發出"叮"的金屬聲。

趙老漢的皮膚寸寸龜裂，露出下面青灰色的鱗片："小！當年沒連你一起弄死，真是失算！"

畜生

王二如遭雷擊。五年前母親暴斃，郎中說是急癥，難道...

"他根本不是趙三！"老嫗的鬼魂扯開老漢衣襟，露出胸口碗大的傷疤，"這是條修行百年的蛇精，借尸還魂！"

蛇精暴怒，掙斷麻繩撲來。老嫗擋在王二身前，被利爪當胸穿過。鬼魂慘叫消散，化作黑煙鉆回墓碑。

"娘！"王二目眥欲裂，抄起鐵鍬劈向蛇精。

蛇精不躲不閃，鐵鍬竟穿體而過。它獰笑著掐住王二脖子："你娘當年發現我借墳修煉，就該想到有今天！"

窒息之際，王二摸到懷中那片黃紙。紙貼到蛇精手臂，"嗤"地冒起青煙。蛇精吃痛松手，王二趁機滾到墓碑旁。

碑文突然滲出血珠，凝聚成八個字："以血引魂，釘入七寸"。

王二咬牙咬破手指，將血抹在銅釘上。銅釘"嗡"地顫動，自行飛起，追著蛇精不放。

蛇精現出原形，是條三丈長的青鱗大蛇。它盤踞墳頭，吐著黑霧："小子，你娘魂飛魄散也要護你，那我就送你們母子團聚！"

黑霧中浮現出母親臨終景象——蛇精化作郎中模樣，將毒藥灌入老婦口中。王二看得肝膽俱裂，銅釘卻突然懸停不動。

"怎么不靈了？"王二絕望地發現，銅釘上的血跡被黑霧腐蝕殆盡。

青蛇張開血盆大口襲來。千鈞一發之際，兩只白兔從草叢竄出，齊齊撞向蛇眼。

"是你們！"王二認出洞外說話的兔子。

大些的白兔口吐人言："快！我們拖住它，你去找..."

話未說完，青蛇一尾巴抽飛白兔。小兔趁機跳上蛇頭，狠狠咬住鱗片。青蛇吃痛翻滾，撞倒了三座墳塋。

王二突然想起陶罐底部還有東西。摸出一看，是半塊八卦鏡，鏡面裂痕處沾著黑血。

"照它！"受傷的白兔尖叫。

王二舉起八卦鏡。月光折射在鏡面上，竟聚成束金光，正射中青蛇七寸。蛇精慘叫翻滾，銅釘趁機飛射而入！

"我不甘心！"青蛇瘋狂扭動，"只差七日就能化蛟..."

蛇身寸寸碎裂，最終只剩張蛇皮。銅釘從蛇皮中飛出，"叮"地釘回墓碑。碑上血字變成："大仇得報，魂歸九泉"。

兩只白兔一瘸一拐走來，大兔前爪作揖："恩公，我們是守墓兔仙，當年親眼見這蛇精害你母親。"

小兔補充："你娘臨終前，求個游方道士將魂魄封在陶罐，就為今日..."

王二跪在墓前痛哭。忽聽身后傳來腳步聲，真正的趙三帶著村民舉火把趕來。

"王二？大半夜的..."趙三突然瞪大眼，"你身后！"

王二回頭，看見母親的虛影在月光下微笑，隨后化作青煙消散。地上蛇皮無風自動，卷著那半塊八卦鏡，緩緩沉入墳土

村民們舉著火把圍攏過來，趙三指著地上的蛇皮驚呼："這不是后山那條大蛇嗎？"

王二剛要解釋，蛇皮突然騰空而起，像活物般纏住趙三的脖子。村民們嚇得四散奔逃，火把掉在地上引燃枯草。

"救...命..."趙三臉色發紫，雙手拼命撕扯蛇皮。

王二抄起鐵鍬去砍，蛇皮卻刀槍不入。兩只白兔急得團團轉，大兔突然咬破前爪，將血抹在王二鞋上："踩它七寸！"

王二抬腳狠跺蛇皮中央。蛇皮發出"吱"的慘叫，松開趙三，箭一般射向王二面門。

千鈞一發之際，墳頭那枚銅釘自行飛出，將蛇皮釘在地上。釘尾嗡嗡震顫，竟發出母親的聲音："兒啊，取蛇膽！"

王二愣住。小兔叼來塊鋒利的石片："快！蛇膽能救趙叔！"

他割開蛇皮，里面滾出顆墨綠的蛇膽，足有鵝蛋大。趙三已經口吐白沫，王二捏開他下巴，將蛇膽汁滴進去。

趙三劇烈咳嗽，吐出灘黑水，水里游動著幾十條細如發絲的小蛇。蛇群見風就化成灰，只剩條金線小蛇鉆回蛇皮。

"還沒死透！"大兔驚叫。

銅釘突然松動，蛇皮裹著金線蛇往山里逃竄。王二拔腿就追，兩只白兔一左一右跳上他肩頭。

"恩公，那蛇精吸了九十九個人的陽氣，只差一個就能化蛟。"

"現在它要去找替身！"

追到后山斷崖，蛇皮突然立起，化作個穿青衣的書生。它胸口釘著銅釘，卻笑得猙獰："王二，你娘魂飛魄散也要鎮我，可惜..."

書生撕開衣襟，露出心口處跳動的金線蛇："我的本命元神早已轉移！"

斷崖下傳來嬰兒啼哭。王二探頭一看，崖壁上掛著個籃筐，里面有個裹錦被的嬰孩。

"認得嗎？"蛇精陰笑，"這是你堂哥上月生的兒子。"

王二渾身發冷。堂哥確實喜得貴子，怎會在此？

"我要借這童男之身重生！"蛇精縱身躍向籃筐。

大兔突然尖叫："恩公，八卦鏡！"

王二摸出懷中殘鏡。鏡面映出籃筐，哪有什么嬰孩？分明是條張著嘴的小蛇！

"幻術！"王二急中生智，將八卦鏡對準月光。光束折射在銅釘上，銅釘頓時金光大盛。

蛇精慘叫墜落，半空中現出原形——金線蛇纏著塊人骨，正是當年被它害死的第一個書生遺骸。

"你以為轉移元神就無敵了？"王二肩頭的小兔突然口吐男聲，"看看我是誰！"

兔身裂開，跳出個穿道袍的虛影，竟是當年那個游方道士！

"師父？！"蛇精駭然。

道士虛影掐訣念咒："天地玄宗，萬炁本根..."銅釘應聲飛起，化作金光貫穿金線蛇。

蛇精墜落崖底，卻仍在嘶吼："殺了我，你娘永世不得超生！"

王二聞言僵住。道士嘆道："它沒說錯，你娘魂魄確實與它同縛。"

崖底突然飄上盞白燈籠，燈下站著母親的虛影，胸口纏著金線蛇。

"兒啊，娘自愿與它同歸于盡。"虛影慈愛地笑著，"把蛇皮和八卦鏡埋回墳里，就能永遠鎮住它。"

蛇精瘋狂掙扎："不！我苦修百年..."

母親虛影突然拽出心口金線蛇，與它一起墜入深淵。黑暗中亮起道金光，隱約可見條白蛟虛影接住了他們。

"那是...山神？"王二喃喃道。

道士虛影點頭："你娘功德圓滿，被點化為護山靈了。"說罷化作青煙消散。

兩只兔子恢復原狀，叼來蛇皮和八卦鏡。王二將它們埋回母親墳前，銅釘自動歸位。

最后一鍬土落下時，墳頭突然開出七朵白花，排成北斗形狀。大兔說："這是山神印，保此地百年平安。"

王二跪地痛哭，忽聽身后傳來堂哥的呼喚。回頭望去，堂嫂抱著嬰兒站在晨光中，嬰兒手腕上系著根褪色的紅繩

王二在母親墳旁搭了間草廬，日夜守墓。那兩只白兔時常叼來山果，有時還會帶些罕見的草藥。

村里漸漸有了傳聞，說深夜路過墳山的人，常能看見個白衣婦人在月光下采藥。她手腕纏著金線，見到生人就化作白霧消散。

堂哥家的嬰孩滿月時，王二送去個銀鎖。孩子抓住鎖牌咯咯直笑，鎖面突然浮現出蛇形紋路，轉瞬即逝。

"這孩子有福相。"接生婆指著孩子眉心，"瞧這紅痣，像朵小花哩。"

王二細看，那哪是什么紅痣？分明是條盤著的小金蛇！

奇怪的是，孩子自那日后百病不侵。有次墜井竟浮在水面，小手里還攥著條活蹦亂跳的金鯉。

王二五十歲那年，山里來了伙強盜。他們聽說墳山有寶，趁夜挖墳。剛刨開表土，突然電閃雷鳴，七條白蛟從云中撲下，嚇得強盜屁滾尿流。

次日村民發現，強盜們跪在墳前磕頭如搗蒜，每人后頸都多了個蛇形烙印。

王二活到九十九歲無疾而終。臨終前，他看見母親站在床前，腕間金線已化作祥云紋。

"娘來接你了。"母親伸手輕撫他額頭。

下葬那日，兩只白兔蹲在新墳兩側，直到封土完畢才離去。有人看見它們化作白光，沒入后山斷崖。

如今那墳前還開著七朵白花，四季不謝。樵夫說偶爾能聽見女子哼唱山歌，歌聲起處，必能找到珍貴藥材。

最奇的是堂哥那一脈的后人，個個左手腕都有淡金色胎記。老人們說，那是山神賜福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