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燦

今天是2025年5月4日，恰逢五四青年節。這個特殊的日子讓我們更深刻地思考：青春不是生物學上的某個階段，而是一種永恒的生命姿態。青春二字，向來被人掛在嘴邊，如同春日枝頭初綻的花朵，人人爭說其好，卻又少有人懂得其真義。世人每每以為青春不過是十幾二十歲的年紀，是面頰上的紅潤，是步履間的輕捷，是黑發如漆，明眸如星。殊不知，青春實乃一種心境，與年齡無涉，與歲月無關。它棲息在人的精神世界里，如同一盞不滅的燈，照亮生命的幽徑。

我曾見過許多年輕人，他們正當韶華，卻已顯出老態。他們的眼睛過早地蒙上了世故的塵灰，他們的心靈早早地筑起了防備的高墻。他們計算得失，權衡利弊，將生活過成一本精打細算的賬簿。這樣的年輕人，縱使面如冠玉，也不過是一具行走的軀殼罷了。青春從未在他們心中駐足，他們只是時間的奴隸，被年華驅趕著向前奔跑，卻不知奔向何方。

反觀那位住在巷子盡頭的老先生，年逾古稀，白發蕭疏，卻總能在他的小院里發現新奇。他種花養草，觀察螞蟻搬家，為一片新葉的萌發而欣喜不已。他的眼睛里有光，那是一種對世界永不停歇的好奇。他的皺紋里藏著笑，那是歲月無法侵蝕的樂觀。每當黃昏時分，他總愛坐在藤椅上，吹一支舊口琴，音符跳躍在暮色里，如同不老的精靈。這位老先生，誰能說他不是青春常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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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心境，首先在于對未知的渴望。人之所以衰老，往往始于停止學習，停止發問。那些保持青春的人，總帶著孩子般的求知欲，對世間萬物充滿興趣。他們讀書，不為功名；他們游歷，不為炫耀；他們思考，不為辯駁。知識于他們，猶如清泉之于游魚，是生命的必需而非裝飾。蘇格拉底臨死前仍在探討真理，孔子晚年猶且韋編三絕，他們的青春，在思想的原野上馳騁不息。

其次，青春在于對美的敏感。一個心靈老化的人，走過春天看不見花開，經過秋林聽不見葉落。他們的感官被俗務磨鈍，再不能為一片云、一首詩、一段音樂而感動。而青春的心靈永遠向美敞開，能在最平凡處發現神奇——墻角的一株蒲公英，街頭藝人的一曲二胡，老婦人微笑時眼角的細紋，都能觸動他們心中最柔軟的弦。藝術家常常青春長駐，正是因為他們保留了這種審美的天真。齊白石九十高齡仍能捉住蝦的靈動，莫奈晚年目力不濟卻創造出更為絢麗的睡蓮，他們的眼睛始終年輕。

再者，青春在于不屈服的精神。歲月可以彎曲人的脊背，卻不能使青春的心靈俯首。那些永不老去的人，總帶著某種倔強，某種不妥協。他們或許會被現實擊倒，但總會重新站起；或許會被誤解，但仍堅持己見。屈原放逐而賦《離騷》，杜甫漂泊而作"三吏""三別"，魯迅在"慣于長夜過春時"的境遇中依然執筆如刀。這種精神上的不屈，正是青春最珍貴的品質。它不隨肌肉的松弛而消退，不因頭發的蒼白而黯淡，反而在時間的淬煉下愈發堅韌。

還有一些人，他們的青春表現在對生活的熱情上。他們不為年齡所困，敢于嘗試新事物，學習新技能。我認識一位老太太，七十歲開始學油畫，七十五歲舉辦個人畫展；另有一位退休教師，六十歲起研究電腦編程，如今開發出多款助老軟件。他們打破了"什么年紀該做什么事"的框限，活得恣意而充實。相比之下，那些三十歲就宣稱"老了學不會新東西"的人，才是真正的未老先衰。

青春的心境，最忌自我設限。許多人年歲尚輕，卻已給自己貼滿標簽——"我不擅長這個""我從來不做那個""這不是我這個年齡該做的"。他們筑墻自困，將生命禁錮在狹小的牢籠中。而那些真正年輕的心靈，永遠保持開放與彈性，愿意重新認識自己，重塑自己。古希臘哲人第歐根尼白晝提燈尋人，自稱在找"真正的人"，這種不自滿、不自限的態度，正是青春的精髓。

而今商業社會，青春更被物化為可購買的商品。廣告中滿是"重返青春"的面霜、藥丸、器械，仿佛青春可以外敷內服。殊不知，這些不過是抓住人們對衰老恐懼的生意經罷了。真正的青春無需購買，它來自內心的選擇——選擇好奇而非麻木，選擇熱情而非冷漠，選擇勇敢而非畏縮。白發可以染黑，皺紋可以拉平，但一顆衰老的心，任何化妝品都無力回春。

我常想，如果青春真與年齡相關，為何歷史長河中，總有年輕人暮氣沉沉，老者卻朝氣蓬勃？杜甫寫"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歌德八十歲完成《浮士德》，黃公望七十九歲始作《富春山居圖》。他們的創造力并未隨生理的衰老而枯竭，反而如陳釀般愈久愈醇。這是因為他們保住了心靈的青春——那是一種超越時間的生命狀態。

在這個崇拜青春卻誤解青春的時代，我們更需要明白：青春不是護照上的出生年份，不是鏡子里的面容影像，而是靈魂深處的一簇火焰。它可以在十六歲少年的胸中熄滅，也可以在九十歲老嫗的心中燃燒。當我們停止以年齡丈量青春，轉而以心境定義青春時，便會發現，生命原來可以如此遼闊，歲月原來能夠這般溫柔。

真正的青春，終究是一場心靈的日出，與晨昏無關，永遠嶄新。

（作者：王國燦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法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