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流發(fā)展到今天,仍然有部分驚世美味,無法走出生長的那片土地。它們大多享有相似的特征:本地價格極其便宜,僅出現(xiàn)兩周左右時間;哪怕嘗試快遞,運費不僅天價,收貨后還 可能有一半耗損。
今天我們邀請了四位來自不同地區(qū)的作者,分享他們身邊“快遞時代的真·奢侈滋味”。你的身邊有沒有類似的滋味?也留言饞饞我們唄!
“是恩桃兒,不是櫻桃!”只要我在網(wǎng)上發(fā)了老家恩桃兒的圖,就得不厭其煩地去糾正下面留言的人。
然而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說服大家,四川方言里的恩桃兒/恩特爾,是四川特有的中國本土水果品種,和櫻桃、車厘子太不一樣了。它皮薄、只有指甲蓋大小,顏色有橘紅、有深紅,是特有的四川春夏色系。
在本地買,價格僅僅在5元到10元一斤之間,完勝那些“皮糙肉厚”的車厘子;更不用說那一口下去,汁水充盈,七分清甜,三分果酸的口感,哪是其它水果望塵可及的。
●快遞的恩桃兒,能賣到100+元/斤
如果還有外省朋友要跟我爭辯,國產(chǎn)“恩桃兒”不過就那樣,我只能無奈地回一句,你們吃到的都不是我說的恩桃兒。
恩桃兒太過嬌氣,僅僅用水清洗一下,表皮就能發(fā)生破裂。指甲摩擦或塑料袋刮擦,馬上破相給你看。如果堆著放,只需一夜,最下面的櫻桃便會毫不留情地發(fā)黑、軟榻,發(fā)酵,即便冷鏈空運加持,也經(jīng)不住運輸中最基本的顛簸。我曾經(jīng)有次買了恩桃兒放在塑料袋里,城里晃了大半天拎回家,結(jié)果那堆小可憐已經(jīng)像被暴揍一場,爛得差不多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熬成櫻桃醬,但白糖、檸檬加入后的恩桃,已沒辦法留住原本最出色的果香。
所以街頭跟墊著葉的小恩桃一起出現(xiàn)的,往往是一塊商販手寫的紙牌子:過瓦!!! 意思就是只能用手輕輕捧起來,不能一顆顆挑,更嚴禁翻找、手抓,這是四川人從小被教導(dǎo)的規(guī)矩。
恩桃兒最好吃的時刻,大多是在每個四川娃的童年。小時候在農(nóng)村,下河洗澡回到家,恩桃兒早早被外婆洗好了,溫柔撫平在竹籃里。我最愛和姐姐們一起比賽誰吃得快吐得多,恩桃兒一把把塞進嘴里,用舌頭裹完果肉,輕輕抿去果籽,將酸甜的黃色果肉悉數(shù)融化,再像機關(guān)槍一樣吐籽出來,很有成就感。吃到嘴巴發(fā)麻,果子也不必摘了,它們被外婆搖下來,拿去讓雞也過過癮。
長大去城里念書后,在這個季節(jié)回去吃恩桃兒的次數(shù)就變得寥寥可數(shù)。而且恩桃樹擋了院子的路,舅舅媽媽都勸外婆砍了,但外婆不聽,還是留了下來。她說我們總會回去吃的。為防止鳥兒啄食,它還給恩桃兒套上塑料袋,這幾年駝背的外婆夠不著樹了,就換成了嶄新的紗網(wǎng),一勞永逸。但年復(fù)一年的,鳥吃了,雀吃了,爛到最后雞也吃了,我們還是再等“下一次回來”。
外面的人大概永遠不會知道恩桃兒的味道,外省工作后,我似乎也快忘了這種嬌氣的味道。每次打視頻的時候,外婆都要絮絮叨叨幾句“夏天怎么不回來呢,你們都沒吃上那恩桃”。聽我媽說,最近幾年,那恩桃樹已徹底荒了。
這幾年打著新疆“瓜果之鄉(xiāng)”旗號賣水果的直播間越來越多了。外省朋友常會私底下發(fā)鏈接給我這新疆人“鑒別”,而我通常會告訴他們,只要是新疆本地發(fā)貨的基本沒問題,強大晝夜溫差下,新疆水果個個甜度爆表,幾乎不會碰上難吃的。
“你們吃得最多的,是哪種?” 但如果有外地朋友這樣追問,恐怕他就要得到讓他失望的答案了。因為我們吃得最多的水果,運不出新疆。
我說的就是新鮮無花果。你或許可以空運買到山東的、云南的,青皮的,紫皮的,但無法在合理成本內(nèi)買到新鮮且賣相完整的新疆黃皮無花果。物流發(fā)展到今天,新疆的無花果依舊走不出新疆。
沒走出新疆之前,我還不懂鮮無花果的好。只知道夏天一來,這東西就隨處可見,隨買隨吃。我們當?shù)厝顺灾坝袀€小儀式:手在果子上用力一拍。科學(xué)的講法是為了讓糖分分布更均勻。雖然我對這說法存疑的——畢竟吃過的人都知道它宛如蜜糖plus甜度,實在不必要再多一道工序。入口瞬間細膩軟嫩的果體瞬間融化成一股綿柔的甜水,在口腔爆炸,大概是能吃到的最極致的甜的水果。但這種拍打的吃無花果儀式,還是十分“誘人的”,也似乎是本地人之間彼此默契的手勢,彰顯出自己也很懂行。
在水果大多都是按公斤賣的新疆,只有無花果會按個賣不稱重。本地人很少一次買三個以上,因為需要現(xiàn)買現(xiàn)吃,買多了回家放晚上就不好吃了。攤主附贈的肥厚樹葉,除了可以包著鮮無花果完成拍打儀式,也能成為避免黏糊手的佐餐“餐巾”。
這幾年來南方工作,同事得知我老家是新疆,就會拜托我給她買“糖包子”。剛開始我對這名字有點疑惑,看了圖片我才知道,就是我們那種新鮮早黃無花果。“我有朋友去過新疆,跟我回來說你們那的糖包子無花果吃起來驚為天人,我上網(wǎng)買了一箱,又貴又不甜又渣口感,應(yīng)該是被坑了。”
我哈哈大笑。從小我就被耳提面命,新鮮無花果吃多少買多少,帶回家放不住,上午摘下午就爛了,有時貪心多買幾個,結(jié)果輕微擠壓,糖分就開始外滲氧化在表皮上形成黑色霉斑,放超過幾個小時,已經(jīng)會有種發(fā)酵后的酒味不好吃了。新鮮無花果連新疆人家的冰箱都沒怎么去過,又怎么能經(jīng)受住長途奔襲?
同事聽了后更好奇了,一路追問那這新疆無花果糖包子到底是什么味道,我只能想到甜,很甜,一種物流時代再發(fā)達也換不到的甜,一種只屬于新疆盛夏的,距離城市很遠的甜。
每年 4、5 月,身邊的粵圈太子爺總得往中山、江門方向跑幾趟。
這兩個地方除了是全省頂尖農(nóng)家樂薈萃之地,還有些佼佼者大排檔酒樓,每年就開門這么幾個月。但能如此吸引粵圈太子爺們不辭勞苦奔赴去吃的,并不是什么名貴食材,而是菜市場里售價不過十幾塊一斤的黃沙蜆。
“系廣州,再貴你都食唔到咁靚嘅。” (在廣州,花再多錢你也吃不到這樣的好東西) 幾乎是每個在山卡拉農(nóng)家樂坐下涮碗筷的粵圈太子爺?shù)拈_場白。“呢 d西江鮑魚,油鹽清蒸,蒜蓉蒸,燜雞,好食到震!”
西江鮑魚,指的就是西江黃沙蜆,中山、珠海斗門、江門睦洲一帶的西江水域,因為珠江與南海潮汐在此相匯,漲潮時,海水裹挾浮游生物涌入;退潮后,淡水沖刷有機質(zhì)沉淀。這一咸一淡的纏綿,促生出了獨特鮮美的黃沙蜆,既比海蜆少腥氣,又比普通河蜆多很多分的鮮甜。
最好的黃沙蜆需滿足多個條件才能出現(xiàn):生長在10米以上深的黃沙河床、經(jīng)咸淡水交替滋養(yǎng)、殼薄到能透光,每年僅僅是清明前后時間,才是蜆肉最肥美的時間,沒有了西江特有的水流與微生物,蜆肉便失了那份軟糯帶甜的魂;非當?shù)厝艘话悴稉七€撈不到上好的黃沙蜆,要靠經(jīng)驗豐富的漁民駕蜆船順流橫拖特制蜆耙,45°角插入沙層,確保蜆離水即閉殼,不帶泥沙;而最后一個條件更為嚴苛,黃沙蜆離水后需幾小時內(nèi)迅速烹飪,否則極致的鮮味將迅速流失。
無論交通和物流再發(fā)達,不站在河邊的人就無法吃到這口鮮。當然,這些對于粵圈太子爺,都不是什么難題,蜆不來見我,我就去見蜆。黃沙蜆最肥美的季節(jié)里,江門沖口渡口,斗門蓮洲鎮(zhèn),中山港口鎮(zhèn)的漁村農(nóng)家樂門口,都擠滿了粵e,粵 x,粵 y 車牌。
蒜蓉蒸是最常見的烹飪方法,大火快速蒸熟后的肥美嫩白蜆肉迫不及待脫殼而出,吃起來嫩滑飽滿,蜆汁鮮香濃郁,一口啜一個,齒頰留香。調(diào)味一定要用當?shù)貕赫サ募冋ㄉ停渖闲┰S辣椒、蒜,全部切碎搗爛后灑在黃沙蜆的表面,再淋上油、白酒,助力蜆肉的清甜鮮美更盡情地釋放出來,蜆上桌后,也要抓緊時間,把湯汁混合調(diào)料快速和蜆攪拌均勻,趁熱一嘴一個,此時的黃沙蜆吃起來清甜得能讓人拍案叫絕。
每家以黃沙蜆為招牌攬客的酒樓,都會號稱自家認識技術(shù)最好的捕撈師傅,以及不斷創(chuàng)新獨門的烹飪秘法;今年我就分別在不同餐廳,吃到了用野山椒蒜蓉蒸的黃沙蜆,以及黃沙蜆陳皮薏仁一起入湯的冬瓜盅,每種味道,都是有不可替代的獨一無二的精彩。
物流再發(fā)達,有些被不斷贊頌的味道依然無法遠行。黃沙蜆的鮮,注定只能屬于西江的水;只屬于那些愿意放下身段,穿過擁擠高速公路車流不辭勞苦前來,坐在紅色塑膠椅蹲守一盤不銹鋼大盤的虔誠食客。
我并非從小在寧波長大,但作為半個寧波人,小時候每次去媽媽的親戚家玩,幾乎一定會吃的就是苔條餅。尤其是我小阿公,也就是外公的弟弟,家里永遠都有苔條做的酥餅和干燥的苔條。小時候不懂,就知道這個綠色的粉末是日常。市場上從來沒有現(xiàn)成的苔條粉賣,都是自己家弄:小阿婆從菜場買回來干苔條,鐵鍋燒熱以后再“拷一拷”,然后自己搗成粉。
弄好的苔條粉,煎年糕撒一點,炒花生米撒一點,而且無論做什么都要配糖和鹽。于是,原本沒啥味道的東西,在苔條粉和糖鹽的作用下,擁有了大海的咸腥和咸甜。小時候我對它印象一般,沒覺得好吃也不覺得難吃,我不知道的是,它竟然獨屬于這個地方。
我是看了風(fēng)味人間5才知道,它學(xué)名原來是滸苔。只存在于每年冬末春初的咸淡水交匯潮間帶,像地毯一樣鋪開在灘涂上,采收幾乎只能靠人力。記憶里我只見過新鮮滸苔幾次,只在很少的菜攤有:一個塑料桶,上面扣一個帶孔可以瀝水的塑料盆,外加一雙筷子,新鮮苔條就在里面,跟“嘔吐物”一樣,又像水里泡了很久的頭發(fā),黏黏的。
小阿婆幾乎看到就會買,蹲下來,在桶里用筷子撈一點出來,放在瀝水籃里讓老板稱重。回來后的吃法也簡單“暴力”:洗干凈燙一燙,醬油和糖拌一拌。在今天會看,它的口感其實挺有意思,像燕窩,也像莼菜,但那會兒年紀小不懂,被模樣勸退后,就幾乎不碰了。
如今物流方便了,可以簡單買到干的苔條,真空壓縮送到家,甚至都沒破損,我也會學(xué)者學(xué)著記憶里小阿婆的模樣,把干苔條搗成粉末做苔條年糕。但新鮮的苔條,就再也沒吃過了。如今小阿公和小阿婆都已仙逝,身邊也再沒有人會主動買新鮮苔條回來拌著吃,但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更頻繁的想起那個味道。
如果中國不同地方的大海有自己的滋味,那寧波這里,應(yīng)該就是拌新鮮滸苔的甜咸味道。它獨屬于這片海,這里人,走不出去,也不需要走出去。
本期作者|chris、 二狗、斯小樂、季遲邦
編輯|梅姍姍、斯小樂 視覺/創(chuàng)意|BOEN
攝影|斯小樂、梅姍姍、小紅書@大寶吃飽、@販賣日落Laurel、@semilady、@Woote、@叮叮享鐺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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