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世老槍 插畫|陳鐵男 編輯|馬桶
只要是出太陽的日子,94歲的肖若霖都會讓保姆把輪椅上的他推到陽臺上曬太陽。陽光下他總是一個人望著遠處的風景,發(fā)呆。
這位抗戰(zhàn)時期的軍統(tǒng)諜報員從不向外人吐露他的真實身份。他“含著金鑰匙”在長沙南門口出生,卻因戰(zhàn)亂四處漂泊;想逃離前線,卻鬼使神差去了最前線,搞潛伏、暗殺;1948年春天,背著電臺從被解放軍包圍得水泄不通的臨汾城成功出逃,卻在一年后潛伏回長沙時,“被同學出賣”束手就擒。
一個老牌的軍統(tǒng),潛伏的時間竟然沒有超過48小時。而且是在他從小長大的城市。
他說他的一生充滿了宿命的沖突。
國民黨軍統(tǒng)局創(chuàng)立于1938年,由“中國近代歷史上最神秘人物之一”的戴笠所領導。抗戰(zhàn)時期,軍統(tǒng)局先于美國破譯了日本的軍用密碼,開羅會議時,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曾當面向蔣介石提出想見見這些神秘人物,但被蔣介石驕傲地拒絕了。
(一)
我當時只是覺得水好冷,冷得刺骨。
肖若霖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是凌晨4點。
隔著窗戶向外望去,聯(lián)絡站的小院里,漆黑一片,再遠處的街道上依稀亮著幾盞街燈。這個夜里的臨汾死氣沉沉,安靜到可怕。
肖若霖意識到,必須要盡快離開這座孤城,否則解放軍一旦發(fā)起總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何況考慮到自己的身份特殊,生還的機會實在是太過渺茫。
他將房間再次整理了一次,猶豫了半天,還是將早已打包好的行李扔在了墻角,只是將那部總部配發(fā)的美國軍用小電臺小心的塞進了軍用挎包,最后檢查了一下手槍,不敢穿軍裝,只穿一件夾克便出了門。
他輕輕地關上門,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門外,他的兩個下屬早已等候多時。這兩個下屬都是他的心腹,是土生土長的臨汾本地人,對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相當熟悉。
此刻他們便是肖若霖活著離開臨汾的唯一希望。
解放戰(zhàn)爭時期,中國人民解放軍晉冀魯豫軍區(qū)部隊和晉綏軍區(qū)部隊一部,對國民黨軍堅固設防的山西省臨汾縣城進行的攻堅戰(zhàn),由晉冀魯豫軍區(qū)第一副司令員徐向前指揮。
清晨的寒意,他早已無心顧及。黑暗中他們沉默著向西門走去,一路上誰都沒有作聲,肖若霖甚至可以聽得見自己急促的心跳。
街道上那些模糊的影子讓他覺得從沒有過的親切。“只要出了西門,渡了汾河,我就安全了”,一路上,肖若霖不停在心里念叨,給自己打氣。
對于自己的這個逃生計劃,肖若霖保持著足夠的自信。
這種自信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方面是基于自已的職業(yè)素養(yǎng)——在軍統(tǒng)的這些年里,他不僅接受了嚴格的專業(yè)培訓,也接受了正規(guī)軍事訓練,作戰(zhàn)技能并不比那些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士兵們差。最重要的一個方面是,整個計劃是他深思熟慮一個月后才精心布置好的。
3月7日城南的機場失守后,臨汾就已經(jīng)成為了一座孤城。到后來東關的淪陷,解放軍的攻勢一浪高過一浪,包圍圈也越縮越緊。
臨汾戰(zhàn)役資料照片
作為多年的諜報人員,他對危機有著天然的嗅覺。這一次解放軍集合了近十萬兵力,而城內守軍卻不足三萬人馬,且糧食彈藥的補給已被完全切斷,如果不是臨汾城堅固的城防,再加之解放軍沒有重型火炮,守軍斷然撐不到今天。
分臺每天收到的電文就只有四個字:固守待援。但放眼整個晉東南的戰(zhàn)場形勢,唯一還在堅守的就只有臨汾了,等待援軍無異于癡人說夢。
所以在東關陣地失守后,他便著手開始構想逃亡路線了。
東面是解放軍8縱的主攻方向,攻守雙方均置重兵于此;北面與南面均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不僅容易暴露,就算僥幸沖出去也只是成為別人的活靶子。只有西面,有一條汾河橫亙于前,雙方都無法大規(guī)模的隱蔽與展開兵力。另外,北方料峭的春寒,對所有企圖泅渡汾河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挑戰(zhàn),因此攻守雙方在這一點上都不會配置太多的人手。
這也是他選擇從西門出逃的唯一理由。盡管游泳他只會狗刨。
臨汾戰(zhàn)役示意圖
穿過大街小巷,西門是越來越近了,肖若霖的心里不僅沒有絲毫的輕松與愜意,反到是越來越緊張。但很快,他的心此刻卻安靜了下來,再也沒有絲毫的恐懼。
事已至此,死又有什么值得畏懼的呢?
西門就在眼前了。
幸運的是,城門上的士兵因為連日激戰(zhàn)消耗了大量的精力,加上士氣低落,大多躲在掩體里避寒取暖,只有一兩個游動哨沒精打采地在城門上踱來踱去。
肖若霖躲在巨大的陰影里,兩個下屬也沒有出聲,只是把早已準備好的繩索拿出來,一頭在他的腰上迅速打結,另一頭緊緊綁在他們自己腰上。
俯身向下望去,城墻有15米高,肖若霖示意下屬放繩,在離地面還有一米多時,他就解開繩索,跳了下去。如同那個清晨的濃霧,肖若霖在黎明到來之前消失在北方的曠野之中。
他的計劃進行得出奇的順利,直到他快游到河中間時,對面岸上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肖若霖心里一緊,心想老子在湘江邊上出生,想不到卻要死在這汾河的水里。他當時并不知道,徐向前早就安排了呂梁軍區(qū)的狙擊隊埋伏在這里。
子彈在他的身邊一陣亂飛,無奈他只能放棄渡河的初衷,改為順流漂浮。慌亂之中,他發(fā)現(xiàn)身上的電臺不知何時滑落到了水中,但他已無心顧及。
已經(jīng)到春天了,汾河的水卻依然刺骨,他不停在水中掙扎,努力讓自己不要沉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漂到了對岸。上岸后,他發(fā)現(xiàn)兩條腿都麻木了,幾乎失去了任何知覺。多年以后,每到冬天他的雙腿依然會疼痛難忍。
現(xiàn)在,狼狽不堪的他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西安。
這是1948年春天發(fā)生的事。在他出逃后的第二天,解放軍的8縱23旅從東關開挖的兩條110米長的坑道已經(jīng)直達東門的城墻之下。傍晚19時成功爆破,臨汾宣告失守,城內所有的守軍都成為了俘虜。
臨汾戰(zhàn)役
(二)
南門口才是我真正的天堂。
無論是臨汾還是西安,又或者是其它的城市,對肖若霖來說,本質上并沒有多大的分別,他只是一個匆匆的過客。他唯一向往的地方是長沙,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有他日夜牽掛的母親。
如果把人生比作是一次漫長的旅行,那肖若霖的起點就是長沙的南門口,這也是故事的開頭。
肖若霖的爺爺是湘潭人,具體哪一年搬來的長沙,他已不太記得了。他只知道,爺爺?shù)介L沙就是為了經(jīng)商。在天心閣下,沿宴家塘一直向南,就到了南門口。他爺爺?shù)纳啼伨烷_在那里,并且有一個十分響亮的名字“肖協(xié)泰石灰磚瓦行”,鋪子主營石灰沙子這類建材。那時建房不興水泥。
1929年的南門口菜市場
到了他父親這一輩,生意已經(jīng)做得相當大了,“光是伙計就請了七八個人,在南門一帶,已是這一行的老大。”
肖若霖出生的時候是1924年。此時爺爺已經(jīng)將店里的生意完全托付給了他精明的伯父。
他父親是這個商賈之家的另類,酷愛讀書,從西安的無線電學校畢業(yè)后,就順理成章的進了電報局,后來還成了常德電報局的局長,每月薪水有150塊光洋。
在肖若霖出生前,母親已經(jīng)生了兩個哥哥,巧合的是,他父親排行第三,他也是排行第三,所以大家都叫他“小三少”。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父親與母親對他都寵愛有加。
兒時的南門口,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天堂。
“東登天心閣,可瀏覽長沙之四云山,其下萬家燈火,行旅便利,黃黑包車,往來如織。”這是民國時期的文字記載。肖若霖的記憶里,南門口顯然要比這種空洞的描述要生動得多。
對當年的小三少來說,南門口就像是一個香聞十里的美食賣場。從火宮殿的小吃,到路邊攤上的點心,小三少是樂此不疲。
1948-1949年長沙八角亭街頭
也許是伯父忙于生意,也許是父親不在身邊,又也許是母親忙著照顧更小的弟弟,總之缺少管束的他,跟父親肖國平在讀書這個問題上,想法完全不一樣,他父親是見不得有書,見書就要讀。他也是見不得有書,見書就頭痛只想快點去睡覺。
考高中時,他沒考上長郡,這個結局是他早預料到的,所以內心非常坦然。
最后因為家里關系硬扎,就近上了妙高峰中學。
年齡的增長,并沒有讓他愛上學習。在學校里他最愛干的一件事就是打籃球,那時籃球剛傳到長沙不久,很多學校都沒有,每次在球場上投進了球,肖若霖都會大喊大叫,因為那樣顯得很屌。
更多的時候,他會去天心閣去抓蟈蟈,抓到好的蟈蟈就去邊上的茶館里跟人斗,每次還要帶一點彩頭;要不就是把哥哥的自行車偷出來,跟玩得好的朋友去司門口聽書。
那些店小二一見他就會立馬安排座位,一邊叫給小三少看茶,還要配上蘭花豆。
經(jīng)常玩在一起的有四個人,分別是姓肖,姓杜,姓侯,姓陳。合在一起就叫“肖杜侯陳”。四個人都是富家子弟,姓杜的家里是開綢緞鋪的,姓侯的家里是做藥材生意的,姓陳的家里是春華山的大地主。四人終日無所事事,到處游蕩。
天心閣老照片
1938年,日軍逼近長沙,沒多久就聽說已經(jīng)打到了新墻河。長沙城內一片騷動,慌亂之下母親帶著他去了?梨鎮(zhèn)的外婆家,同去的還有丁公和醬園的老板,也是自家的一個親戚。
他們是坐著母親的專用黃包車去的。當時的長沙城很繁華,就連黃包車也分個三六九等,好的黃包車是安了鈴子的,遇人不用喊,按鈴就行,車上還專門配了擦汗的白毛巾,那檔次就跟現(xiàn)在的奔馳差不多。
一路上肖若霖都以為可以不用去學校了,興奮異常。讓他沒想到的是,僅僅幾天之后,他的人生就將因為一把大火,而徹底改變。
那把大火,最初就是從天心閣燃起的。而南門口與它僅咫尺之遙。那個晚上,在漫天的大火中,肖協(xié)泰石灰磚瓦行連同肖家足足四進的豪宅都被付之一炬。
大火之后的廢墟
后來他才知道那場火叫文夕大火。大火燒了好幾天,等伯父派人去把他們再接回南門口的家里時,肖若霖悲哀地發(fā)現(xiàn)家里所有來不及拿出去的東西和店鋪里的貨物,都已蕩然無存。
在殘垣斷壁之中,唯一完整的物件就是一個沖糍粑用的石臼,也已燒得漆黑。
家道中落的肖家,在伯父的安排下,開始了逃難。
為了他們母子的安全,伯父讓家里的伙計送他們去了安化的藍田。當時長沙的大部分學校都遷移到了這里,一時間小小的藍田是人滿為患,學校里的條件更是艱苦異常。好在人多,加上生性好玩的肖若霖對書本實在是了無興趣,日子倒也過得安逸平實。
大火后軍民清理街巷
轉眼到了1941年,日軍再次集結重兵準備南擊長沙,這個時候的小三少,已是半大小伙了。消息傳來,伯父卻依然放心不下,要他盡快離開湖南。
當時全國各地都在招失學的學生,在眾多的學校中,肖若霖選擇了兩所,一所是衡陽的軍需學校,一所是重慶的無線電學校。家里對他的選擇分成了兩派,選擇衡陽的話,一旦長沙失守,還得再次逃亡,不如去重慶,至少那是后方,安全相對有保障,這一派以伯父為主;但選擇重慶的話,遠離故土,此去經(jīng)年,不知何時能歸,還是衡陽更好,這一派以母親為主。兩難之時,強勢的伯父占了上風。
最終,也許是宿命的安排吧,小三少還是步肖三少的后塵學了無線電。
(三)
一不留神我就成了軍統(tǒng),是戴老板的人了。
在抗日戰(zhàn)爭中,戴笠和他領導的軍統(tǒng)局為中華民國立下卓著功勛,1946年因飛機失事身亡。
到了學校,肖若霖才發(fā)現(xiàn)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距的確很大。
他之前認為,學無線電,不僅可以天天跟那些神奇的小機器打交道,畢業(yè)后,也可以跟父親一樣,每月拿得到150塊光洋,最重要的,那身制服穿在身上,顯得特別神氣。
學校其實并不在重慶,而是在重慶附近的綦江。這個小縣城與繁華的南門口相比,對片刻也閑不住的他而言,幾乎可以說是天堂與地獄的區(qū)別。
更讓他失落的是學校近乎嚴苛的管理。說是學無線電,但一進學校,連機器都沒讓摸,就直接開始了三個月的步兵操典。連射擊與格斗都要進行考核。整個學校的格局跟正規(guī)軍校完全沒有區(qū)別,在考核上比普通軍校還要嚴格得多。
更讓他沮喪的是,如果不能通過前期的文化考核,就會被學校退回原籍,通過了文化考核的,至少可以留在培訓班里,只有文化和軍事技能都通過考核的,才能由教官指定進入到更高一級的特訓班。
學校門口全天候有憲兵執(zhí)勤把守。天不亮,教官就要他們集合進行武裝越野跑,不管天晴還是下雨,一天都沒落下。
文化方面,肖若霖畢竟讀過高中,相比于其他的學生,通過考核還是沒有費多大的勁。難就難在體能上,多虧了他經(jīng)常打籃球,身體協(xié)調性還是不錯,經(jīng)過三個月的體能強化后,最終也如愿通過了測試。
直到分班時,肖若霖才明白自己上的根本不是什么無線電學校,而是軍統(tǒng)舉辦的培訓班。
1937年戰(zhàn)事剛爆發(fā),戴笠就開始在全國舉辦培訓班,如上海附近的青浦班、松訓班,湖南的臨澧訓練班。而肖若霖進的培訓班,則是渝訓班中的特訓班。
軍統(tǒng)青浦特訓班的一張女學員畢業(yè)照
訓練班主要分為五類:情報,行動,警報,外事和電訊。
一般而言在接受了為期半年的軍事訓練考核后,學員會分到四個系里:情報系、行動系、警政系和電訊系。但特訓班情況特殊,它們是將情報系和行動系合為秘密工作系。肖若霖進的就是這個秘密工作系。他日常的課程主要是學習情報學、化妝術、偵查術、密碼、密寫、武器使用、爆破、毒物學、測量、筑城學、戰(zhàn)術學、擒拿術等科目;專業(yè)課則以學習電學和無線電收發(fā)報技術為主。
畢業(yè)后擔負的主要任務就是在敵占區(qū)負責潛伏,用現(xiàn)在的話說就是諜中諜。
人員的挑選尤為嚴格,不僅要看專業(yè)技能還要看與人打交道的能力,當然基于戰(zhàn)時的特殊情況,政審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huán)。為此軍統(tǒng)還派了專人來到長沙,在外圍對他的社會關系進行了排查,這一切肖若霖當然都是被蒙在鼓里的,直到快畢業(yè)時學校的教官有一次跟他喝酒時,才親口告訴他,并希望他不要辜負了學校的培養(yǎng)。
專業(yè)課程在體能上要輕松些,但訓練的強度卻一點都不小。從無線電的收發(fā)到電報的破譯,包括電臺的監(jiān)聽與偵測、無線電的維護與故障排除,都是日常訓練的主要內容。
小三少總算通過了所有的考核。畢業(yè)典禮上,他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戴笠。
抗戰(zhàn)期間,戴笠陪同蔣介石等檢閱重慶特警班
戴笠在會上做了熱情洋溢的演講,要大家積極投身到抗日的前線去,雖然這種陳詞濫調教官每天都在說,但從這個男人口里說出來時,給肖若霖帶來的震撼卻是終生難忘的。
那一刻他血脈賁張。
他明白這一生再也不可能跟父親一樣,每天穿著神氣活現(xiàn)的制服,坐在辦公室里舒舒服服就把那150塊光洋給掙了。他的生命已經(jīng)屬于了國家,工作就是跟死神比賽,在生死之間游走。
1943年初,肖若霖虛歲20。正式被國防部軍令二廳派往前線,身份是戰(zhàn)時機要員。
(四)
其實能在敵占區(qū)活著回來,對我來說就是萬幸。
西安在抗戰(zhàn)時期是第一戰(zhàn)區(qū)的司令部所在地,肖若霖就是在這里見到了他未來的搭檔們。
當時軍統(tǒng)的架構體系是五級制,依次是:局、區(qū)、站、組、隊。局是最高一級的管理機構,最初軍統(tǒng)活動的重點在長江流域的東南各省,1935年10月紅軍到達陜北之后,軍統(tǒng)為了應對這一局勢,才在西安設立了軍統(tǒng)局西北局,用來統(tǒng)一指揮陜西、甘肅、寧夏、青海四個省區(qū)的軍統(tǒng)進行情報活動。主要活動范圍以西安為中心,陜西、甘肅兩省為重點區(qū)域。
此后由于紅軍的迅速壯大,疲于招架的軍統(tǒng)也在西北招兵買馬,陸續(xù)成立了五個省站一級的組織,其中有西安站、蘭州站、榆林站、晉南站、太原站。
無線電設備方面,從1935年起在西安設立第一個無線電支臺起,又在各地廣設無線電分臺,通常保持在二三十座這樣的數(shù)量上。
潛伏人員是以組為單位的,這也是軍統(tǒng)的最基本單位,這些組根據(jù)各自的任務通常又分為:普通組,潛伏組,行動組,策反組,隨軍組,防諜組。除開本組成員認識外,其它組的情況也屬于高度保密。
在西安,肖若霖見到了有“天子第一門生”之稱的胡宗南。這位當時炙手可熱的將軍,在西北局內設了一個高度機密的歡迎酒宴,做了簡短的致辭后,就匆匆離去。
胡宗南與夫人
肖若霖當然知道,這位權傾一方的西北王并不是給他們面子,人家是沖著他老板戴笠來的。
肖若霖負責的區(qū)域主要是在豫北、陜南、晉西一帶。主要的任務是情報收集和電臺偵測等。
當時這一區(qū)域的形勢極為復雜,各種力量在此興風作浪。活躍在此的不僅有日本人的特務,還有汪偽政府的地下組織,再就是陜北的共產黨,這幾股力量都長期盤踞于此,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套路。
肖若霖所在的小組共有三人。每個人都有一個合法身份用以在敵占區(qū)掩護工作。
白天他們出沒于各自的目標區(qū)域,在街頭巷尾、茶樓酒肆打探各自所需的情報;晚上,在他們秘密潛伏的租住房里,打開電臺,進行監(jiān)聽與偵測。
由于這一區(qū)域的特殊性,這個工作具有相當?shù)奈kU度。他們在偵測日軍電臺,日軍也在偵測他們的電臺。一旦電臺被鎖定位置,聯(lián)絡點就會暴露,這種后果是極為嚴重的——不僅個人安全不能保證,最重要的是密碼本有可能泄露。密碼一旦泄露,整個戰(zhàn)區(qū),甚至整個戰(zhàn)局都可能受到致命的打擊。
就組織上對這種極端情況所規(guī)定的預案來說,負責密碼的機要員通常是毀掉密碼本然后自盡。因為被捕之后,幾乎沒有人能扛得住日本人的酷刑,當然日本人也扛不住中國人的手段。
日軍侵華時使用的密碼本(圖片來源:孔夫子舊書網(wǎng))
中日交惡后,日軍的一名飛行員兼通訊員大石信三由于飛機墜毀時沒能及時自殺并采取相關措施,結果被國民革命軍俘虜。送交軍統(tǒng)后,經(jīng)過多日嚴酷的審訊,軍統(tǒng)拿到了日空軍的密碼本。
后來,國民政府的情報機構結合日本外務省的電文,很快便弄清了日軍密碼的邏輯密鑰。雖然當時還不能做到電文破譯,但邏輯密鑰的丟失,為后來的電文破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36年,國民政府就已成功破獲了日本外務省的甲碼電文,此后日軍雖多次更換密碼,但最終,還是被國民政府成功破獲,就連不可一世的山本五十六,最后也是因為密碼被破獲才導致葬身長空。
日本海軍聯(lián)合艦隊司令長官山本五十六
1945年,對肖若霖來說是一個好年份。
這一年,他所在的小組,終于偵測到了日軍潛伏在這一區(qū)域的大功率電臺。在西北局的整體協(xié)調下,各行動組在部隊的配合下,將其成功摧毀,光從地下室起獲的電文就拖了三車。還俘虜了一名日軍諜報員。
本來上面是要把這名日本人送到重慶去的,但后來,這名日本兵竟然在有看守的情況下自殺了。事后才知道他把毒藥藏在了假牙里。為此組長受到了極為嚴厲的處分,而肖若霖則順理成章的當上了組長。那一年,21歲的肖若霖,晉升為上尉。
8月,日本宣布投降,作為機要員,他最早得知了這個消息。是日徹夜狂歡,肖若霖平生第一次喝得大醉。
1946年,肖若霖被派往臨汾,身份是122分臺臺長。
(五)
恨倒是不恨,時局如此,這也就是命啊。
從臨汾開始,肖若霖的生活就像是做了一個噩夢。更可怕的是這個夢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在夢里唯一的主題就是逃亡。
1949年4月,太原解放。
1949年5月,西安解放。
西安解放資料照片
剛逃回西安不久的肖若霖再一次在解放前夜逃出。這一次,他的逃亡不像臨汾那樣狼狽,甚至可以說還很從容。
之前局里問他是去臺灣,還是繼續(xù)留下來潛伏,他思考再三后還是決定留下,而潛伏的地點就是自已的故鄉(xiāng)長沙。這讓肖若霖的心里在緊張中又帶著一絲欣喜。
整個小組都在配合他,不僅精心為他編造了新的身份和經(jīng)歷,就連上司給他專門配備的美國進口電臺和一些爆破器材,也由專人專程先期送達長沙。而他只需精心準備好行李,甚至他還打算去見多年不見的母親,買了一些西安的點心。
這些年里,他見慣了生離死別,但母親,在內心深處依然是他最柔軟的觸點。
1949年10月的一個中午,按照精心設計的線路,繞了大半個中國的肖若霖走出了長沙火車站。
1936年老火車站的資料照片
一切都已經(jīng)改變,一切又好像沒有改變,故鄉(xiāng)的一切都讓他覺得親切,特別是在出站口,他一眼就看見了他的好兄弟“肖杜侯陳”里的陳——陳麟毓(化名),春華山的地主公子。
有意外也有警惕,瞬間他的心里閃過一絲不詳?shù)念A感,但很快又鎮(zhèn)定了下來,他想,這也許是巧合呢。
相逢不如偶遇,陳毓麟自然邀請他一訴衷腸,就在火車站邊上,兄弟一番酒酣飯飽。肖若霖職業(yè)習慣使然,面對陳毓麟的盤問,他都是巧妙的將話題岔開,只是輕描淡寫地說,去重慶讀了無線電,感覺沒有前途,就和一個北方的同學一起去了北方倒騰生意去了。陳毓麟也很親和,只是說:“有事需要幫忙的話,就別客氣,畢竟大家兄弟一場。”
這讓肖若霖想起小時候后,他們一起在天心閣抓蟈蟈,在司門口聽書,在妙高峰打球,一起去捉弄那些女生……他心里甚至感覺到了一絲溫暖。
當天下午,他并沒有急著去看母親,而是借故喝多了酒就在旅社開了一間房,等陳毓麟走了,他還在旅社裝睡,直到晚上再三確認安全后,他一個人才悄悄去了榔梨,跟接應的組員一起將電臺和手槍藏好后,一個人再次溜回旅社,天亮時分才淺淺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來準備去看母親,一打開門,就看見陳毓麟站在門外,身后還有兩個解放軍戰(zhàn)士。
肖若霖沉默了片刻,便跟這位老同學說:“我回去看看我母親,12點準時回來”。說完,他就走了,兩個戰(zhàn)士想攔他,但被陳毓麟制止了,并提醒肖若霖別忘了給母親帶上點心。
自從肖若霖和陳毓麟從學校分開后,兩人就做出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選擇。肖若霖加入了軍統(tǒng),并潛伏到第一線去抗日;陳毓麟則留在了家鄉(xiāng),加入了地下黨,長沙解放時,陳毓麟已是共產黨的一名中層干部。
12點,肖若霖準時回到旅社,陳毓麟還在房間等他。去政府辦公樓的路上,大家都很沉默,到了辦公室門口,陳毓麟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還在西安,我們的同志就把情況給了我們。”事已至此,肖若霖把什么都說了,連同他手上的潛伏名單一并上交。
因為有立功表現(xiàn),他的身份,除了極少人知道外,在公眾的認知里,他只是一個小鎮(zhèn)上普普通通的語文老師。
多年以后,有人問他恨不恨陳毓麟,他沉吟了片刻,說:“恨還是不恨,時局如此,這也是命啊。”
肖若霖老人在看的書、玩的攝影機,及抽的煙
注:原國民黨抗戰(zhàn)老兵肖若霖于2017年7月16日凌晨1時50分在湖南長沙市第八醫(yī)院(即長沙市中醫(yī)醫(yī)院)因病醫(yī)治無效離世,享年94歲。
作者——人世老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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