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十八歲的我終于圓了我當兵的夢想,坐著悶罐火車一路南下,三天兩夜的旅程像一場漫長的夢,當火車終于在云南文山停下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已經來到了祖國的西南邊陲。
新兵訓練比想象中要艱苦得多。每天天不亮就被急促的哨聲驚醒,在晨曦中跑操,然后是無休止的隊列訓練、戰術動作、射擊、投彈。南方的太陽毒辣,汗水浸透了軍裝,又在訓練場上被曬干,留下一圈圈白色的鹽漬。
三個月的新兵訓練,我們這群來自天南海北的小伙子,硬是咬著牙挺了過來。
新兵下連那天,我的心跳得像擂鼓。當聽到自己被分到馬關縣的9連時,我既緊張又期待。馬關比文山更靠近邊境,那里的山更高,林更密,空氣中似乎都飄著硝煙的味道。
連隊駐扎在一片山坡上,簡陋的營房周圍種滿了木棉花,開花時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我很快適應了連隊生活,每天除了常規訓練,還要輪流站崗、幫廚、打掃衛生。
那是個星期天的下午,難得有半天休息時間。我請了假去縣城買些日用品,路過一個小公園時,聽見一陣爭吵聲。幾個流里流氣的青年圍著一個穿軍裝的女孩,嘴里不干不凈地說著什么,女孩的軍帽掉在地上,她彎腰去撿時,一個青年竟伸手去摸她的臉。
我腦子一熱就沖了上去。"住手!"我的吼聲把他們都嚇了一跳。那個領頭的青年轉過身,上下打量我:"喲,來個當兵的,想英雄救美啊?滾一邊去。"
我擋在女孩前面,感覺血液都涌到了頭頂:"她是解放軍,你們敢欺負軍人?"
他們顯然喝了不少酒,不僅沒被嚇住,反而圍了上來。我護著女孩后退,后背抵上了一棵樹。領頭的家伙一拳揮來,我側身躲過,順勢一個掃堂腿把他撂倒在地——部隊學的格斗術派上了用場。
另外兩個見狀撲上來,我們扭打在一起。我的顴骨挨了一拳,火辣辣地疼,但也給了對方鼻子一記重擊,鮮血頓時噴涌而出。
"快跑!"女孩突然拉著我的手沖出包圍。我們一路狂奔,直到確認甩掉了他們才停下。
我這才看清她的樣子——齊耳短發,明亮的眼睛像是盛滿了星光,軍裝雖然有些凌亂,卻掩不住那股英氣。
"謝謝你,"她喘著氣說,"我是師部衛生隊的章明月。"我一聽,正在想是立早章還是弓長張,沒想到她接著說:"你們章團長就是我父親。"
我沒想到救的是團長的女兒!見我還處于發懵狀態,章明月從口袋里掏出手帕遞給我:"你臉上有傷。"
我這才感覺到嘴角的刺痛,接過手帕時,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著某種花香。
"我叫趙衛國。"我立正敬禮,動作太猛扯到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她噗嗤笑了:"不用這么正式,你救了我,我應該感謝你才對。"
回部隊的路上,我的心跳一直很快,不知是因為剛才的打斗,還是因為那雙明亮的眼睛。手帕被我小心地折好放進口袋,上面沾了我的血,得洗干凈再還給她。
沒想到三天后,章明月竟然出現在我們連隊。她背著醫藥箱,說是來巡診的。連長熱情地接待她,我卻躲在隊伍最后面,生怕被認出來。但她一眼就看到了我,徑直走過來:"趙衛國同志,你的傷好了嗎?"全連的目光齊刷刷射過來,我的臉燒得發燙。
從那以后,章明月經常來我們連隊。有時是送藥,有時是教急救知識,每次都會找機會和我說幾句話。
漸漸地,我開始期待她的到來,甚至會在訓練間隙,望著師部方向發呆。班長發現了我的異常,拍拍我的肩膀:"小子,眼光不錯,但那是團長的千金。"
1978年春天,邊境局勢越來越緊張。我們加強了實戰訓練,經常在深山老林里一待就是半個月。一次野外拉練回來,我渾身是泥,臉上還被樹枝劃了幾道口子。剛回到營地,就看見章明月站在醫務室門口,看見我時眼睛一亮。
"別動,"她拿出酒精棉球,"傷口不處理會感染的。"酒精的刺痛讓我倒吸冷氣,她卻笑了:"堂堂解放軍戰士,還怕這點疼?"我看著她近在咫尺的睫毛,聞到她發絲間的清香,突然忘了疼痛。
那天傍晚,我們在營區后面的小山坡上散步。夕陽把她的側臉鍍上一層金邊,她突然說:"我爸爸知道你。"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說你軍事素質很好,上次團里比武拿了第三名。"她踢著腳下的石子,"他還說……不反對我們交往。"
我呆立在原地,血液沖上耳根。我們?交往?我還沒敢往這方面想,她卻已經說出來了。章明月轉身面對我,眼睛亮得驚人:"趙衛國,我喜歡你。不是因為那天你救了我,而是因為你是個真正的軍人。"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應,只是笨拙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卻很溫暖,掌心有常年拿手術刀留下的薄繭。
1979年初,邊境沖突升級。我們取消了所有休假,日夜備戰。2月17日凌晨,緊急集合的哨聲響徹營地。
我們全副武裝列隊,團長站在吉普車上,聲音沙啞卻堅定:"同志們,祖國需要我們的時候到了!"
戰前動員后,我們迅速登車。在出發前的混亂中,我看見了章明月。她穿著白大褂,正在給戰士們分發急救包。我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她突然跑過來,塞給我一個繡著平安符的小布袋:"一定要活著回來。"她的眼淚落在我的手背上,滾燙得像是要灼穿皮膚。
車隊在夜色中駛向邊境。我緊握著那個小布袋,里面除了平安符,還有一張她的照片。照片背面寫著:"等你回來,我們就結婚。"
戰場比想象中殘酷百倍。我們連隊作為尖刀班,負責攻占一個高地。敵人的火力很猛,子彈呼嘯著從耳邊飛過,不斷有戰友倒下。我的右臂被彈片擦傷,鮮血浸透了袖子,卻感覺不到疼。沖鋒號響起時,我第一個躍出戰壕,高喊著沖上山頭。
戰斗持續了三天三夜。當我們終于占領陣地時,全連只剩下不到一半的人。我的軍裝破爛不堪,臉上滿是硝煙和血跡,但懷里的平安符完好無損。
清理戰場時,我發現一個山洞里有敵人活動的痕跡。來不及報告,獨自摸進去后,與三個敵人狹路相逢。在激烈的近身搏斗中,我擊斃兩人,俘虜一人,自己也被刺刀劃傷了腹部。
等將俘虜送回陣地,我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我已經躺在后方醫院。因為這次行動,我被記了二等功。
傷愈后,我被保送軍校深造。臨行前夜,團長找我談話。他的辦公室簡樸整潔,墻上掛著作戰地圖和幾張老照片。"小趙啊,"他遞給我一杯茶,"明月從小在部隊長大,性子倔,但心地善良。"
他頓了頓,"我把她交給你了。"
1982年,我從軍校畢業回來,便和章明月結婚了。婚禮很簡單,就在團部的大禮堂。我穿著嶄新的軍官制服,她一身綠軍裝,只在鬢角別了朵小紅花。
團長親手把女兒的手交到我手中,我看見這個在戰場上叱咤風云的硬漢,眼角閃著淚光。
如今回首那段軍旅歲月,恍如隔世。
有時深夜醒來,看著身邊熟睡的妻子,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我會輕輕撫摸她眼角的細紋。那些我們一起走過的歲月,就像南疆的木棉花,歷經風雨卻愈發鮮艷。青春會老去,軍裝會褪色,但那份在戰火中淬煉的情感,卻永遠鮮活如初。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