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5月8日晚,帶著對鄉村振興問題的研究和實踐,專欄作家、鄉村振興&縣域經濟學者、鄉建者小會發起人劉子,天星村主理人、可持續生態社區踐行者、易嵐創生創始人顧毓敏、CAFI研究員汪雯羽、韓飛以及主持人、CAFI研究部負責人胡煦匯聚線上,圍繞“鄉村振興如何吸引年輕人”“你看到的鄉村的問題和解決方案”的話題展開探討。
幾位嘉賓在最近兩年都對鄉村發展有不同角度的觀察和思考,還把這些收獲寫成了報告和書,比如CAFI的最新著作《“無返貧、無失業、無凈碳排放,有金融健康:普惠金融創新助力中國鄉村可持續發展”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新書(《讀懂鄉村振興與鄉村金融》、劉子的新書《大地上的中國》,各有側重但仿佛拼圖可以局部還原鄉村的現狀并給出了各自的解決方案。
鄉村,早已不只是鄉愁的載體,更多的是需要孕育可持續發展希望的沃土。嘉賓們的回答,希望能為尋找鄉村振興之路的人提供幫助。
話題一:你與鄉村有什么樣的連接?
劉子:我從小在江西的一個普通的村子中長大,雖然畢業后在大城市就業,應該說我情感的立場始終都還在鄉村,我的大多數親人也仍然生活在鄉村。這些親人的身上有很多故事,可能就能反映出鄉村現狀、鄉村金融、鄉村的治理政策、鄉村的精神風貌等等不同層面。這幾年我總是從他們的故事出發,去發現鄉村的問題,理解鄉村的思路并且去試著尋找答案。為此我一邊調研也一邊寫了幾本書,最新的一本叫《大地上的中國》,我試圖區別于可能比較流行的、俯視的視角,而是從低處向上看,會發現鄉村振興進程中的時代覺醒的故事。
顧毓敏:我是三線子弟,這就意味著雖然我小時候成長的環境是在農村,但好像又跟農村沒什么直接的聯系,我所生活的環境像是一個完全封閉的小世界,那是我與鄉村有連接的第一階段。后來我的工作是以文旅為主導,像開發運營旅游地產、特色小鎮、田園綜合體,那個時候鄉村對我來說更多是意味著項目。這是第二個階段。到了2020年,我開始進入到第三個階段,我發現我所熟悉的原來業務導向或開發驅動的商業邏輯和鄉村之間似乎存在著割裂,我想去探索鄉村回到運營邏輯的真正出路。結合多年以來在國外的深入考察和游學,我看到了一種當人需要回歸生活但又沒有徹底躺平時候的平衡狀態。于是我醞釀在城市的近郊找個鄉村,嘗試能夠把我在國外看到的模式變為現實,于是就有了現在的天星村。我把這個過程視為人生的重啟,也可以定義為我和鄉村的真正連接。
韓飛:我與鄉村的深度連接是來自于疫情期間,當時我的工作主要是負責鄉村的教育改革,需要反復出入大西南、云貴川的鄉村。我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所鄉村學校的校長跟我說教育能夠改善幾代人的生活境遇,當時我也確實看到了村莊里的孩子們其實擁有很好的洞察力和理解力,如果給他們好的教育機會他們一樣可以發揮出潛力。但那時候我最深的感受是大家都想離開鄉村。到了最近兩年,通過我最近的“三無一有”1的研究項目深入一些試點地區就發現越來越多的人又想回到鄉村、幫助鄉村。特別是我們現在的視角是關注鄉村居民的金融能力的提升,倡導鄉村居民的金融健康。我認為很有意義,因為一些鄉村青少年過早接觸互聯網金融,又沒有足夠的知識,很容易陷入失信和過度負債的境遇難以自拔。很多像我一樣原本和鄉村沒有太多連接的人現在將鄉村看作是可以開拓事業的藍海,愿意把在外面學到的市場知識、金融知識和管理經驗教給與鄉村有更多連接的人,開發出新的模式。
汪雯羽:在我小時候,我的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生活在鄉下,我的寒暑假都是在鄉村度過,所以我對鄉村的記憶一直都非常美好,帶有很厚的濾鏡。我讀研究生的時候,專業從本科的金融學轉為更細化的鄉村金融,我都是很喜歡的。我覺得鄉村金融的學習和研究其實需要很多金融之外的知識,比如三權分置、工農剪刀差等等,還要去理解一些習俗甚至陋習背后的邏輯。比如彩禮為什么那么高?調研之后發現如果新郎自身的發展前景很好女方一般不會要那么高的彩禮,很多時候正是因為新娘家人顧慮新郎自身的能力不足未來照顧女方家人力不從心,因此才開出高額的彩禮。這背后其實是保險保障甚至養老的問題。
我和我們研究院的同事一起在做鄉村金融相關的研究,對需求側的農村的小微企業農戶的需求特點進行過一些觀察,也跟蹤記錄他們的財務狀態。另外我們也對鄉村的金融機構做了一些研究,包括融資擔保這樣的一個不是在一線直接從事信貸服務的這樣的機構,它們的價值是什么樣?包括現在像鄉村大行向下沉了以后,鄉村的這種激烈的競爭下,中小銀行怎么生存怎么轉型這樣的問題,還有關于鄉村的一些金融政策,基礎設施,這些都進行了逐年的積累,進行了大量的研究。我們在2023年的時候,出了一本書叫《鄉村金融》,下周我們也會有一本更新的、代表我們最新研究成果的書叫《讀懂鄉村振興和鄉村金融》即將發布。
話題二:你眼中的鄉村存在哪些問題影響了振興的進程?
劉子:我把我看到的鄉村的問題歸納成5個根本問題。第一個是“一老一小”,鄉村的老人和孩子都不具備流動性,養老和教育問題就很無解。第二個是解放的生產力和落后的鄉村治理的不均衡問題,鄉村農民早就不靠土地生存,脫離了地緣跟血緣的束縛。但是生產力解放了,但是它沒有生產力單位重新把它組織起來。鄉村不像城市,沒有企業作為生產力單位。第三個我概括起來是中央集權與地方政府公司化之間的導致鄉村的邊緣化。第四個是鄉村文化斷裂的問題,這其實是鄉村最大的問題。最后一個我理解為意識形態跟市場經濟聯合起來對鄉村的壓制。這5個問題的根源其實是一場社會變革,每個問題都不是那么容易解決的。
顧毓敏:我更傾向于從看到的農村發展方式來講起,還是以我最熟悉的天星村為例,這里的村民并沒有從事傳統農業,而是以苗木園藝生產銷售為主,他們更像是產業經營者。這里的鄉村其實已經實現了轉型而且基礎配套更接近城鎮。這種情況下我看到的問題可能就跟欠發達的鄉村地區有所區別,比如這里的村民很難回到傳統農業,農田也存在閑置的情況;同時苗木銷售市場也下行,他們的收入也存在不能保證穩定的問題;還有城市近郊的鄉村發展前幾年大多還是土地開發導向,或多或少涉及到房地產以及民宿投資等等,投資比較重,但是這兩者近年來都遭遇市場變化或政策轉變導致的困境,相應地村民們也會遇到轉型中的瓶頸。
所以我認為鄉村可以有商業,也可以有市場邏輯和商業邏輯,但這些邏輯是根據區位、資源、條件來建立的產業生態,而不是簡單復制一個標準模型。我認為鄉村產業發展應該構建集體經濟、社會投資人、整村合伙人、業態或內容主理人、在地村民這些群體共同參與、相互協同的共力共益生態。
韓飛:我們對于鄉村的觀察應該說是基于建設的角度又添加了金融的視角,增加了讓鄉村可持續發展的目標。這個可持續的發展必然離不開鄉村自己本身經營的變化,我們希望通過提高個人的金融的能力或者鄉村金融的能力,然后去促進鄉村的全面的協調發展。這種發展需要年輕人的投入,但是真正回到鄉村的人很可能不是原來鄉村的這些年輕人,在這種大的循環和新的多層次的發展的角度,合適的人和金融會幫助鄉村吸納更多的金融資源,同時對這些資源形成有運營目的的管理。在我們“三無一有”項目調研的過程中就聽到這樣的聲音,他們說鄉村未來的發展一定需要借助金融的力量,但是現有的人和資源還不能準確把握具體的方向,特別需要職業化的主理人來幫助避免出現同質化的競爭。
汪雯羽:在我的觀察中,現階段可能有一些發展比較成功的村莊,但是大部分的村莊可能還是處于一個就是人口外流的狀態,農業的產值占比也不是很高,非農的收入可能是他們的主要的收入。我覺得像這樣狀態的一些農村,他們可能很難再讓年輕人再回來。我想分享幾個我過去調研的時候看到的比較成功的一些案例。比如說山東壽光,我們發現很多村莊他們通過規模化的、高經濟價值的種植,使得農產品的產值非常高,當地的農民年收入已經達到了三四十萬,在很多村子都很普遍。這樣的鄉村的土地資源非常好,也是比較有活力的。還有一個鄉村也是在成都的,他們的村長有過在外工作的經歷,回到了家鄉以后就通過開發小水電,慢慢做大了集體經濟,現在有村集體開發的文旅,村集體也承擔了本村孩子求學的費用,對于一些貧困的、無保戶的衣食住行也都全覆蓋,村集體免費給全體的村民繳納新農合。像我外婆所在的村莊,除夕的時候是上了央視,后面就來了非常多的游客,在外地社會資本的投入下,整個村子都有一點網紅村莊的狀態,當地的村民也可以相應做一些小生意,或者在當地的旅游公司做一些簡單的工作。這個村還有很有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魚燈,在近幾年受到了追捧,所以它帶動了一些年輕人的回鄉,大家的收入也得以提升。我分析像這樣的村之所以成功,一個它可能是離城市比較近,另一方面就是當地有這樣的能人,有這樣的情懷,或者是有特殊的資源。
但是上述的那些村莊還是少數,大多數還是處于衰落的狀態。所以我想闡述一個觀點,就是我們CAFI提到鄉村金融的時候,我們認為鄉村振興的基本單位并不是村莊而是以縣域為主,通過縣域的發展促進資源的均等化,讓更多的人可以享受到社會服務。
話題三:您看到的鄉村的問題怎么解決?
劉子:首先我同意鄉村振興不能一桿子直接插到鄉村,一定是從縣域經濟到鄉鎮脫貧到鄉村的一體化過程。我也知道很多例子,比如做預制菜的、做化妝刷的,都是依托了本地資源。但我想強調的是,還是要看重鄉鎮所能發揮的作用,鄉鎮在連接村頭城尾的過程中能發揮巨大的交通、商貿的作用。其次在鄉村振興中還是要根據鄉村的不同情況分類,從產業的角度最容易將鄉村分類,頭部的鄉村我叫做“大小王和4個二”。“大王”是城郊或城中村,“小王”是有景區的農村,4個“二”分別是指有工業化基礎的鄉村、有特色原產地農產品的鄉村、高度城市化基礎的鄉村和有集體積累的鄉村。這些地方需要解決的問題可能是產業升級。但是除此之外大部分鄉村都屬于不算太窮但也說不上富裕的地方,沒有地緣優勢、產業優勢和積累,村民們可能有進城打工、進城買房的經歷,但又發現缺乏兜底保障的安全感。我覺得這些鄉村地區是我們要著重關注的振興的重點。
顧毓敏:我記得一個同行曾經說,鄉村振興的核心是“人從哪來和東西怎么賣出去”。我覺得要解決這兩個問題就要回歸市場邏輯,為鄉村物產買單的背后的訴求是什么?比如說可能是綠色原產可溯源的風物需求,也可能是對自然生態景觀資源的體驗需求,還有可能是對于一種田園生活方式的需求。在滿足這些需求的過程中,外來的“新村民”有輸入,原住民被激活,能力得以提升,成為未來的主力, 成為去創造的人。在此基礎上還需要更多的游牧村民,無論“數字游民”或者“青年養老院”,都是在數字經濟背景下,迎合年輕人對于一些新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的需求,這可能是我們看到的一個吸引青年人才返鄉的路徑和機會。
天星村當時就是在各方面資源受限的前提下,用一種相當于最笨的辦法,一方面跟高校做雙創實踐和產教融合,另一方面去積極對接數字游民群體,希望讓年輕人來到鄉村,感受鄉村,然后有機會留在鄉村,大家一起共創一些東西。當這些年輕人或者社群來到鄉村以后,它會長出來的一些新商業、新內容的經濟生態,然后倒過來進一步吸引一些城市的居民,他到這兒來休閑來消費來生活。
韓飛:我還是通過對“三無一有”項目的介紹來回答這個問題。首先這個項目希望能夠推進鄉村整體發展,包括最核心的經濟的增長,也包括為切實解決一些問題來提供思路。比如村子里老年人居多,村民們金融供給充足但是金融素養又不能較好地匹配,充足的但是單一的金融資源供給和鄉村的發展之間也不能較好地匹配。我們想通過不斷的知識輸入、返鄉青年人的帶動來加強鄉村居民對于數字化工具的應用,來理解金融對于生活的復雜意義和作用。未來我們希望通過技術的手段和在地的網絡把更好的知識、工具和機遇,甚至是市場資源的信息促成連接。在利用金融來擴大生產和發展過程中,第一個就是對于未來營收的預期和展望,需要利用金融工具,需要有一個穩定的、對于銷售或者是盈利的理解,這是信息技術管理網絡資源綜合的一個點,那么對于外部的項目來講,最重要的是網絡和信息,另外一個方面是他對于自己已有資產的盤活整理。
我們項目又因為叫可持續發展項目,我們又特別想高亮的是比如說有機和低碳的這些角度,這些資源其實和很多鄉村發展是緊密相關的。有一個比較典型的例子,被很多人忽視的事實上很多時候可再生能源的應用對于其實際的經營來講是一種降低成本的做法,不僅僅是能源轉型,它是一種資產管理系統,希望通過我們的項目,把更多的先進的技術和更好的可持續的市場和鄉村做更多的對接。
汪雯羽:在我們過去的一些觀察在當中,我們發現鄉村金融其實有一些問題是需要引起大家的重視的。第一個就是鄉村金融如何從量的滿足逐步轉變為質的提升,解決這個過程中的重復授信、服務品種單一的問題。比如鄉村的經營主體,可能更需要保險產品、理財產品來增強鄉村居民的財務韌性和資產的保值增值,用以解決養老等問題。同時鄉村居民或者是鄉村主體的金融素養,也是需要去不斷提高。另外雖然說普惠金融的供給比較充分了,但是它其實在鄉村企業這一塊是相對薄弱一些的,特別是一些比較大的這種投資再生產的這樣的金融需求的時候,我們發現就是很多企業家他們以個人名義以消費貸的名義去貸款那個利率比他們經營的話利率還要低一些,它反而是以一個企業作為主體的時候,它因為農業風險的一些特殊性,反而不容易獲得貸款。
除了需求層面,從鄉村的金融供給層面來說,我們也發現存在一些問題,比如金融服務的同質性會比較強,很多中小銀行的生存空間受到了一定的擠壓,但是中小銀行他們反而是扎根在鄉村最深入的網點最多的這樣的一個群體,他們在服務的時候還會承擔一些這樣的一個社會的責任,這一方面就是其實會加大了他們可持續方面的壓力。我們其實希望參考國際經驗,來探索一些新的一些金融形式,讓鄉村本土的金融機構得到一些鼓勵,讓金融系統在這個鄉村振興中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1]“三無一有”,指的是“無返貧、無失業、無凈碳排放,有金融健康”,近兩年來,在世界資源研究所WRI的支持下,上海仁達普惠金融發展研究基金會開展了相關試點村的調查研究工作。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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