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隱隱于大學
近日,“西北大學副校長范代娣成陜西首富”的消息引發軒然大波。這位港股上市公司巨子生物(2367.HK)的聯合創始人,以“類人膠原蛋白”技術締造905億港元市值商業帝國(截至5月15日收盤),卻在登頂財富巔峰后陷入輿論漩渦——當“學術權威”與“資本巨鱷”雙重身份疊加,高校領導干部能否兼顧公共職責與私人財富?這場爭議撕開了產學研轉化領域的深層矛盾。
從實驗室到資本神話:技術變現的完美閉環
范代娣的財富軌跡堪稱“知識資本化”的教科書樣本。
2024年3月的某個深夜,西北大學行政樓頂層的會議室里,范代娣凝視著投影屏上的巨子生物財報——55.38億營收數字在落地窗倒影中晃動,這位剛上任半年的副校長不會忘記,三個月前在開曼群島律師事務所,當家族信托文件最后一頁簽下名字時,窗外加勒比海的浪花正拍打著離岸金融中心的玻璃幕墻,那場景像極了24年前實驗室里,第一滴類人膠原蛋白溶液滴入培養皿時的漣漪。
1999年冬,西北大學化工樓實驗室的恒溫箱前,范代娣正用鑷子夾起培養皿。顯微鏡下,基因重組后的大腸桿菌菌落泛著微光,這是她第137次嘗試合成與人體100%同源的膠原蛋白。“動物源膠原的過敏反應就像埋在皮膚里的定時炸彈。”她對助手說這話時,不會想到這個執念將撬動一個千億市場。
次年春天,丈夫嚴建亞在西安高新區租下120平米的廠房,巨子生物的前身“西安巨子”誕生了。范代娣把實驗室搬到廠房二樓,白天給學生上課,夜晚帶著團隊調試發酵罐。
隨后的二十余年間,巨子的可復美、可麗金等品牌橫掃功效性護膚市場,可復美更是巨子生物業績增長的核心引擎。
2024年財報顯示,公司營收55.38億元(同比+57.2%),凈利潤20.61億元(同比+42.4%),82.1%的毛利率比肩茅臺,穩居國貨美妝TOP4。其中可復美品牌實現營收45.42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62.89%,貢獻了當年巨子生物總收入增長的87.04% 。其營收從2019年的2.89億元增長至2023年的27.88億元,增長迅猛。
弗若斯特沙利文數據顯示,中國重組膠原蛋白市場規模將從2022年185億元激增至2027年1083億元,而巨子生物正以“可復美”單品牌貢獻87%收入增長的姿態,領跑這場千億級盛宴。
但巨子生物的競爭護城河,并不僅僅是其現有的明星產品,更深層次在于其強大的合成生物學平臺和豐富的膠原蛋白分子庫。雖然競爭對手可能模仿個別產品或膠原蛋白類型,但要復制整個研發平臺和包含40多種專有膠原蛋白類型的知識體系,則面臨極高的技術門檻和時間成本。由巨子生物等主導推動的行業標準制定和“透明承諾”,也有利于把那些研發實力較弱、產品標準不高的參與者邊緣化,進一步鞏固領先企業的市場地位。
憑借重組膠原蛋白賽道的先發優勢,構建起技術與市場的雙重護城河:40余種專有膠原蛋白構成的分子庫、主導制定的行業標準、82.1%的研發人員西北大學背景,共同筑就競爭對手難以復制的壁壘,也讓巨子生物成了“投資人想投卻投不進去”的企業。
資本與知識聯合的背后,身份轉換的合規性成迷
范代娣夫婦從高校學者到陜西首富的財富躍遷,是如此順暢,實在讓人不禁懷疑這本質上是一場政策設計與商業智慧交織的精準舞蹈。事實上,在中國科技成果轉化政策的持續松綁下,這對學者夫婦的每一步都踩在了制度演進的節拍上。
政策紅利的收割需要精準的節奏把控。范代娣的職業生涯猶如精心編排的三幕劇:創業初期以“停薪留職”保留教授職稱,在政策默許的灰色地帶完成技術商業化;上市籌備期陸續卸任總經理、退出董事會,在《高等學校領導干部兼職管理規定》收緊前完成身份切割;升任副校長前夕,通過開曼群島家族信托與境內持股平臺的嵌套設計,將個人持股隱匿于錯綜復雜的法律架構之中。這種“進可攻退可守”的策略,既規避了黨政領導干部持股限制,又借助海南稅收洼地實現了境內資產的稅務優化。
當西北大學的國家級膠原蛋白課題與巨子生物的研發需求高度耦合,當陜西省醫保局的醫用耗材采購目錄向可復美產品傾斜,政策紅利已悄然轉化為商業壁壘。相較于同類企業,巨子生物不僅享受著15%的優惠稅率,更通過“國家經費投入-高校技術研發-企業商業轉化”的閉環,將公共科研資源轉化為私有化競爭優勢。
很多人的批評并非是上綱上線,因為這種模式確實也在無形中模糊了公共價值與私人利益的邊界。
2018年秋,范代娣在香港會議展覽中心簽署上市輔導協議時,特意選擇了一套藏青色西裝。這是她第一次以“企業家”身份公開亮相,而在兩個月前,她剛辦理了“停薪留職”手續。投行顧問曾提醒她:“高校教授持股上市主體,可能觸發監管問詢。”于是她設計出“專利入股—校辦企業改制—家族信托代持”的三層架構,如同在制度叢林中鋪設跳板。
2023年7月21日,巨子生物公告欄更新了董事名單,范代娣的名字悄然消失。2023年7月辭任巨子生物執行董事,2024年退出關聯公司股東名單,以家族信托架構隱匿持股,表面上符合《高等學校領導干部兼職管理規定》。其核心技術通過校辦企業改制完成商業化,規避了“職務發明”可能引發的國有資產流失爭議,更以“停薪留職—卸任高管—信托持股”的三步曲,踩準了科技成果轉化政策松綁的節奏。
但合規表象下暗潮涌動:巨子生物研發團隊63%成員來自西北大學,12項國家級課題與校方科研規劃高度重合,難免引發“公共資源私有化”的質疑;丈夫嚴建亞代持三角防務股份的“夫妻檔”模式,暴露了“領導干部親屬經商”的監管盲區;更有傳聞稱,2023年產品涉嫌篡改臨床試驗數據時,身為校學術委員會主席的范代娣曾推動校內專家組出具傾向性報告——學術權力與商業利益的交織,擊穿了象牙塔的公信力底線。
其實以往產學研融合,高校教師下海辦企業的比比皆是,不乏成功的知名案例。但國家之所以反復出臺意見與法案進行推動,就是因為象牙塔里的科研大牛遇上商業世界的資本獵手,看似是強強聯合,實則常常有苦說不出。
教授創業最大的爭議點在于是否全職。教授若全職創業,可能失去高校的科研資源和合作機會;若兼職,則面臨精力分散、股權分配模糊的困境。有投資人直言:“教授定位不清,公司估值和股權都難算明白!”
高校科研成果轉化也常因專利權屬問題引發糾紛。教授研發的技術若被認定為“職務發明”,企業可能面臨國有資產流失指控,甚至失去自主研發資質。 VC傾向于一次性買斷專利,但高校政策限制多,教授持股實名化難,導致談判僵局頻發。VC也常吐槽:“科學家懂技術但不懂管理,找職業CEO成本高且難共情。”導致出現不同領域相互隔絕,各自單打獨斗的情況。
“產學研”轉化的光明前景與潛在的倫理拷問
范代娣和巨子生物的案例,再次凸顯了“產學研”深度融合的巨大潛力。高校作為知識創新的源頭,其科研成果若能有效轉化為生產力,無疑將對經濟發展和社會進步產生巨大推動作用。國家近年來也大力鼓勵科研人員創新創業,暢通技術成果轉化通道。
然而,在這一過程中,如何界定科研人員的個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邊界,如何避免潛在的利益輸送和學術腐敗,始終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對于范代娣而言,其早期的科研成果和專利技術是巨子生物創立和發展的基石,其個人從中獲得巨大的商業回報,在法律和市場規則的框架內,本無可厚非。
但當其身份轉換為高校管理者,其所代表的公共屬性便會增強。此時,其個人在商業上的巨大利益,以及其與曾深度參與創辦和運營的上市公司之間的關聯,便更容易引發公眾的審視和聯想。這并非針對范代娣個人,而是對所有深度參與“產學研”轉化并獲得巨大成功的科研人員,特別是擔任公職的學者型官員提出的共同思考。
但是,范代娣的財富神話不應被簡單否定——在《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框架下,科研人員通過技術入股獲得合理回報,本是激勵創新的應有之義。但當"學者"進階為"管理者",其身份已從個體研究者轉變為公共資源的分配者,此時仍通過復雜股權架構維系商業利益,顯然突破了公眾對"學術中立性"的期待。 這場爭議的核心,是對"知識資本化"邊界的拷問: 高校領導干部是否應完全退出商業持股? 產學研合作中,如何建立剛性的利益回避制度? 公共科研經費支持的技術轉化,能否允許私人資本獨占收益? 或許正如市場觀察人士所言,巨子生物的成功不僅是技術的勝利,更是"制度套利"的典范。當重組膠原蛋白賽道硝煙四起,當錦波生物、華熙生物等巨頭加速入場,真正值得警惕的不是個體的財富積累,而是隱藏在"合規"表象下的資源錯配——當象牙塔里的科研火花必須通過權力磁場才能點燃資本引擎,這場產學研的狂歡,終將偏離創新驅動的本質。
范代娣的"魚與熊掌"困局,本質是中國科研體制轉型期的典型樣本。我們既需要鼓勵"知本家"轉化成果的制度創新,更需要筑牢"學術歸學術、商業歸商業"的防火墻。當高校管理者的辦公桌上擺著上市公司財報,當國家實驗室的成果直接通向個人財富賬戶,這場關于"知識如何創造價值"的討論,或許該回到更根本的命題:公共知識的商業化邊界,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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