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溫張藝謀導演的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讓我再次體會到了什么是封建壓抑的環境是如何一步步吞噬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少女的本心和青春,最終變成了沒有自我,沒有自主感情,完全臣服于以陳老爺為代表的腐朽勢力的奴隸這種“中式恐怖”。
之前用自述的方式和大家聊過被逼瘋的新派大學生、陳家四姨太頌蓮,聊過清心寡欲、愚昧荒誕的大太太毓如,“菩薩臉蝎子心”的二姨太卓云以及熱情似火、隨性自我卻最終被吊死在“死人屋”的三姨太梅珊,今天想和大家聊聊劇中的另外三個女性角色:雁兒、宋媽和曹二嬸。
雁兒初登場就輕灰頭土臉獨自趕路來到陳府的頌蓮,沒見過女大學生的她或許誤以為是哪里來的流浪女或者乞討婆,所以并不愿意過多搭理。當得知頌蓮就是陳老爺新納的四姨太時,雁兒對她一下子由輕視轉變為了敵意,但礙于陳家成套的規矩又不得不聽從身為主子的四姨太的吩咐,心不甘情不愿幫她將行李提到屋內。
陳老爺讓宋媽領雁兒去伺候頌蓮,冤家路窄下頌蓮也表現出了自己的不悅,諷刺雁兒是不愛干凈、身上有味兒的鄉下丫頭,雁兒也不甘示弱地回擊,還是宋媽的機智圓場才暫時化解了一場爭端。
看到對四姨太下的洗衣服的命令置若罔聞的雁兒,宋媽勸解雁兒趕緊干活,免得受罰,又敲打她讓她認清老爺只是圖她年輕的肉體,和她逢場作戲,卻永遠不會給她姨太太的名分,然心高氣傲的雁兒根本聽不進去。
在她看來,如果老爺不喜歡她,怎么會和她有親密的肢體接觸?如果她在老爺心里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老爺怎么會將她放置在新入府的頌蓮房中增加倆人私下見面的機會?她更認為如果頌蓮沒有入府,四姨太便該是自己,畢竟自己已經將一個女人最重要的東西—貞潔給了老爺,她相信老爺現在只是被頌蓮這個狐貍精迷住了,她堅信老爺一定會對她負責,給她想要的名分。
所以,即使頌蓮除了言語打壓從來沒有害過她,即使明知頌蓮厭惡她和老爺親近,即使明知陳家的規矩對于丫鬟勾引老爺是要面對嚴峻的處罰的,即使她在某個夜里輾轉反側也懷疑過老爺的真心,但她還是義無反顧,為老爺提供性服務,監視頌蓮的一舉一動,更聯合二姨太卓云詛咒頌蓮,還將她假孕的事情匯報給卓云,企圖除掉頌蓮這個攔路虎。她希望自己可以拼一把,從此改變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用偷偷摸摸在逼仄的下人房中點那些已經損壞但自己視若珍寶的紅燈籠,而是可以正大光明地被點燈,享受曹二嬸的錘腳服務,有可以點自己喜歡吃的菜的特權;不用再伺候人而是被人伺候;不用再起早貪黑地干粗活而是高床軟枕,芙蓉帳暖度春宵,過上人上人的日子。
頌蓮假孕被卓云借高醫生問診之事揭穿,陳老爺大怒封了四院的燈,頌蓮這個曾經的新寵和專寵徹底失勢,再無翻身的可能。對于雁兒來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頌蓮倒了,沒了新人,這下總該輪到自己當姨太太了吧,然而還沒等她從美夢中醒來,頌蓮便發現了是她告的密。
趁著陳老爺離家去城里收賬,頌蓮以陳家的規矩為矛,雁兒私自點燈破壞規矩為盾,借大太太之手當眾折辱雁兒,不僅燒毀了她視若珍寶的紅燈籠,告誡她“太太就是太太,丫鬟就是丫鬟”,徹底粉碎了她的美夢,讓經常在其他下人面前自詡為“姨太太預備役”的她再也抬不起頭;又罰她跪在寒冷的雪地中,直到她肯低頭認錯為止。
初看時,我不理解雁兒為什么寧愿選擇被凍死也不愿意向頌蓮認錯,當再看時我卻也明白了。在自己一直夢寐以求的愿望被踐踏蹂躪,當她深刻意識到自己一直在白日做夢,當她想到如果認錯后她要受到頌蓮和其他下人多么令人窒息的嘲諷時,她或許已經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所以她寧愿保住自己最后的尊嚴,寧愿帶著堅守的“愛情”去另一個世界,也不愿意繼續茍延殘喘地活在這個沒有希望的世界。
再者,她也在等,她希望等到老爺回來,希望老爺像以往一樣心疼她受到的委屈,親親她、抱抱她,希望借這個事情讓老爺徹底厭惡頌蓮,而自己則憑借著老爺的憐愛成為新的姨太太。如果就這么認錯,那她所期待的一切都不可能實現,青春易逝,她已經沒有多少年華可以慢慢等了,所以她也堅決不會認錯。
但是,命運的無情之處就在于它不會對任何人憐愛,無論你承受了多大的苦難,抱著多大的決心,懷抱多么美好的憧憬,所以雁兒終究還是倒在了冰冷的雪地中,臨近死亡的邊緣。
陳老爺得知此事,擔心下人和外人議論自己老不正經勾搭丫鬟,也不愿承擔苛待下人的名聲以有損他一直塑造的“名門世家”的高貴形象,所以斥責了頌蓮,并吩咐其他下人帶雁兒去醫院治療。陳老爺博得了關愛下人的好名聲,頌蓮卻落得了苛待下人、妒婦的壞名聲。
宋媽給頌蓮帶來雁兒死在醫院的消息時語氣是惋惜的,畢竟她們相處的時間更長,雁兒的年齡就像她女兒似的;看著頌蓮的表情是難掩怨懟的,即使知道是雁兒做錯事被陳家的規矩責罰,但說到底還是因為四姨太揭發了此事才導致雁兒被罰后丟了性命。
雁兒走后,陳老爺并沒有安慰其他年輕的丫鬟伺候頌蓮,而是安排年老的、數著日子活的宋媽來伺候她。并不是因為老爺突然良心發現,意識到自己對女性的摧殘,而是意味著他再也不會到四院來,意味著頌蓮的徹底失寵。
雖然宋媽因為雁兒的死對頌蓮有所怨懟,但她并沒有暗害頌蓮。相反,她為因被大少爺飛蒲拒絕愛意、20歲生日無人慶祝的遭遇喝得酩酊大醉的頌蓮遮掩,在頌蓮脫口而出梅珊去找高醫生私通時婉拒回答卓云關于梅珊的去向。當梅珊被卓云和下人押回來時,她雖然對梅珊表示同情,但也沒有指責或嘲諷頌蓮故意害梅珊,只是理解為頌蓮因為被高醫生揭穿了假懷孕才有了這一出格的舉動,并勸在寒風中不可置信的頌蓮趕快回屋,免得著涼。
可以說,宋媽和雁兒是下人中的對照組。
雁兒將青春、貞潔和靈魂都獻給了老爺,出賣了可以出賣的一切,相信了老爺的鬼話,自詡高人一等,便不將太太和姨太太放在眼里,時時刻刻懷抱著成為主子的希望;但頌蓮的敲打又無時無刻不提醒她她現在還只是一個下人,下人就得遵守下人該有的規矩,做下人該做的事情。不甘與怨恨讓她出賣了頌蓮,將頌蓮推入萬劫不復之地時也讓自己墮入了萬丈深淵。
再看宋媽,作為老一輩人,她很大概率也被陳老爺的父親親薄過。身為丫鬟,面對主子的絕對權威,為了生存,她只能聽之任之。但她卻盡可能地保持著一絲良心和對同為被壓迫的女性的共情,不管是對失寵的頌蓮還是被處死的梅珊。同時,她也看透了陳家的規矩實質,明白下人就是下人,“下人成為姨太太”不過是老爺們興致盎然時畫下的“大餅”,看似誘人卻無法充饑,所以她常常勸導“不安分”的雁兒認清事實,及早回頭。
細心的觀眾發現了此時還有一個女性角色我沒提到—曹二嬸。
曹二嬸身為專職錘腿的仆人,著墨并不多,她更像是介于雁兒和宋媽之間的第三類人。
她是迂腐的,她忠于她的“事業”,并且和負責點燈的下人一樣,認為這種儀式是光榮的、神圣的,絲毫沒有考慮被這種規矩約束和馴化的女性們的悲慘境遇。
她是勢力的,對待得勢主子她盡心盡力、不辭辛勞、爭當勞模,但當主子失勢她不僅躲得遠遠的生怕沾染,還不忘記和其他下人一樣踩一腳,比如五姨太進門時問穿著學生裝游蕩的頌蓮是誰,曹二嬸來了一句“哦,這是以前的四太太,腦子有問題了”,一句輕描淡寫就能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抹煞。
然而,她卻也并沒有害過誰,至少在影片中呈現的如此。她或許也曾懷抱成為姨太太的夢,她或許也聽到過卓云講的無數的內宅秘聞,但她卻沒有深陷斗爭漩渦之中不可自拔,只是隨大流的同時專心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她不像雁兒一般心高氣傲、好勇斗狠,也不像宋媽一樣些許清醒、保有本心,她更像是今天默默低頭工作,對發生的聽到的充耳不聞的天選打工人,所以我說她是介于雁兒和宋媽之間的第三類人。
但是,無論是雁兒、宋媽還是曹二嬸,她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被陳老爺和陳家世世代代的規矩持續性地壓榨剝削,直到身死,靈魂才可以獲得解脫。
雁兒被剝奪了貞潔、靈魂和善良,宋媽被剝奪了青春和獨立思考的能力,曹二嬸則被剝奪了青春和同為女性的共情力。
我本想用“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結尾,但在電影里的時代背景下,她們別無選擇,我不愿用理中客的視角去評判對錯。所以我最后還是以頌蓮和梅珊閣樓上的一番對話結尾,這也是她們悲哀的一生總結:
梅:“什么好不好,本來就是做戲嘛!戲做得好能騙別人,做得不好只能騙自己。連自己也騙不了時,那只能騙騙鬼了。”
頌:“人跟鬼就差一口氣。人就是鬼,鬼就是人!點燈,滅燈,封燈,我真的無所謂。我就是不明白,在這院里,人算個什么東西?像狗,像貓,像耗子……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我站在這兒總在想,還不如吊死在那個死人屋里。”
梅:“四妹,可別亂說什么死不死的!管它像什么!就這么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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