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味沉浸其中是十分可怕的，無論是完美還是痛苦

冬日周末的一個夜晚，尖厲的冷風不停地刮著，內心里注滿了沉甸甸憂傷的我，正在街頭漫無目的地散步，忽然，手機響了。

　　喂，哪位？我裹了下衣服問。

　　是我呀。頓了頓，見我沒有反應，又說，怎樣，聽不出來了嗎？我是……他報出了自我的姓名。我恍然大悟，原先，這是一位熟人的名字，雖然同在一個城市居住，可我們之間已很久沒有聯系了，想不到在這樣的時候他會打電話給我，我那顆無助的心立時暖了一下。他問我此刻做什么，我告訴他，此刻自我正在某條街上信步游走，可能是風吹的緣故，頭還隱隱有些疼痛。

　　就你一個人嗎？他很細心地問。

　　是啊，一個人有什么不好嗎？我總覺得很多時候，夜晚是屬于一個人行走的最好時段。

　　那，我也去吧？去和你一齊走走。他的聲音淡淡的，卻一點一滴落在我心上。

　　有什么事嗎？我讓他電話上說，不必再跑過來的。

　　其實，也沒有什么事情，只是想和你一齊走走，說說話而已，是隨便地說說。他說他已經往我這邊走了，不一會兒就到。

　　我還能說什么呢？拒絕顯然是沒有理由的，我就胡亂猜想他會說些什么方面的話題，可思來想去，卻很茫然。因我對他的了解就像蕩動著的薄云淡霧，既感覺到它的存在，卻又無法握攏。何況，以我此時的心境，并不愿去做更深入的設想，一個深陷在感傷中的女性，是不會有興趣去關注別人的。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是很短暫，當他微笑著站在我面前時，竟歉然道：但愿我沒有打擾你的平靜。

　　哪兒啊，怎樣會呢？我盡量用熱情來淡化著他的不安。

　　其實，真的沒什么事兒，真的……他反復強調著，似乎那些傷與痛，苦與樂，夢幻與憧憬都與眼前的他無關，他已置身于紅塵之外。

　　我便覺得有什么從心頭滑過，泛起些許柔潤。

　　接下來，我們就走，是那種默然并肩而行。我們從一條街道轉入另一條街道，然后，回到來，再走。似乎我和他今晚的任務就是要無休止地走這些莫名其妙的路，別的，全都成了無所謂。有幾次，他稍稍放慢了腳步，分明有一種想停下來說點兒什么的意思，但瞬間的猶豫之后，他又恢復了先前的步態。我想幫他打破沉寂，讓他把想說的話說出來，至少，他是能夠毫無顧忌地傾訴的，我完全能夠做他忠實的聽眾，甚至還會時不時地發表一些自我的見解供他參考，盡可能讓飄飛的心緒沉淀下來。可是不行，他不說話，我便無從談起，我明白此刻自我所能做的只能是無語地等待，哪怕等待的結果是一場深深的沉默。

　　在我的意識里已經沒有任何時間概念的時候，他望著天空突然幽幽地說：這個冬天沒有雪。

　　也許正在孕育，不久就會下來的。這樣說著，我便恍惚，好像我和他正行走在茫茫漫漫的大雪之中。

　　天氣干燥，要多喝開水。他說這話的時候，夜晚像一只黑蝶，明顯抖動了一下翅翼。

　　對的。是要多喝開水。我回應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我不相信他今晚的到來只是為了要跟我說這些話。

　　可他卻再也不肯開口，就那樣無言著，任夜的氣息在一些些地加深。好幾回，我都忍不住放慢了腳步，想以此來提示他說點兒什么，他在電話上不是說他想隨便地和我說說話的嗎？為什么一言不發呢？然而，望著他那也隨著我放慢了的腳步，那緊閉的雙唇，我便放棄了自我的想法，又和他一齊沉入夜晚沉入厚厚的默然之中。有時候，他的目光會被行道上的樹們所吸引，望了它們一眼又一眼；也有時候，他會審視著某條小巷或某座建筑物而輕輕嘆息；當然，還有更多的時候，他會用我不易察覺的目光打量著我，當他感到我已意識到這目光的時候，便又迅速地撤離了。我必須承認，由于月光不很明亮的夜晚，由于我那近視加散光的眼疾，他的目光對我是模糊的，我無法讀懂那里面的資料。

　　走過一座長橋時，他忽然很劇烈地咳嗽起來，我想對他說點兒注意身體的話，似乎還應當幫他捶捶背，可我卻沒有，只悄然將兩片潔白的紙巾遞給他。等他重又平靜下來的時候，我竟產生了想說話的渴望。我想跟他說：無論遇到了什么事兒，外化而內不化才是人生應有的境界。我還想跟他說：君子事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遂空。而我最想跟他說的是：一味沉浸其中是十分可怕的，無論是完美還是痛苦……卻又覺得這些話太突兀，太不具體，尤其是與現下的情景很不相宜。

　　多謝。我尚未開口，他倒是先駐足說話了。他說，夜深了，還是回家去吧，深謝你給了我這樣一個夜晚、這沉默的理解。然后便伸出手，和我相握并道再見。

　　他走了，目送著他消失在白色的夜霧里，應對那不知是什么時候升起的白霧，我的心是那樣飄忽不定，不明白他要謝我什么，在這個如夢一般真實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