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談國內改革,留言一定會出現針對分配的質疑,認為國家不管窮人,覺得貧富差距在擴大。對于分配,小鎮之前曾提到,分配可以分為八個層次,絕非富人、窮人這么簡單,越靠前的層次對調節分配的作用更大。
關于分配,一個關鍵問題是到底什么是窮人?
月入3000是不是窮人?能夠在網上留言指責貧富分配不均的,是不是窮人呢?
窮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幾乎所有人都可以說自己是窮人,但如果從全國整體角度看,月入3000無論在任何地方,都是穩穩的中產,無論如何不能算窮人。(參見《》)
國家最近十幾年,對窮人的投入越來越大、越來越不計代價,只不過國家眼中的窮人,絕不是月入3000以上、還能在網絡上抱怨的中產人群,而是后20%收入者。中產想要提高收入,不能寄希望于國家傾斜性幫助,而是要靠自己的努力。
大家可以打開統計年鑒,查看五等分人均可支配收入這一項。2023年后20%低收入組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僅為9215元,而中間的60%分別為20442元、32195元、50220元,前20%高收入組則為95055元。
注意這是可支配收入,也就是個人收入扣去稅費之后的余額,月入3000,已經達到前60%的水平,相當于后20%人群的三倍收入,又怎么能算絕對意義上的窮人呢?
的確,富人、財富自由人群、金融圈等高收入人群,相比普通工薪階層,確實占據了更多資源;可從全國范圍看,最大的分配不平等,恰恰是城市相對農村的不平等,如果要調整貧富分配,最需要做的是大幅削減城市投入,轉移到農村,可如果這樣做了,現在網絡上呼吁調整貧富分配的,又有多少能堅定支持國家呢?
看看地區間轉移支付就知道了,今年國家表示要強推糧食產銷區省際橫向利益補償,就有不少反對的聲音。但如江浙等傳統糧食主產區,現在耕地面積大面積減少,如果不是北方五省區近幾年開墾了超過2億畝耕地,18億畝紅線早就守不住了,但誰都知道,糧食生產又苦又累,還嚴重制約當地其他產業發展,如江浙等糧食主銷區地區,又憑什么不補償呢?但真要補償,提高糧食售價,又有多少當地人不會抱怨?
這幾年隨著中西部地區的發展和人口流動,地區差距有所縮小。東部、東北、中部、西部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比值,最高的東部較最低的西部,從2017年的1.66倍,縮小到2023年的1.6倍,而東北、中部、西部也更為接近。
關鍵還是城鄉之間的差距,比如農村,后20%的低收入組家庭人均可支配收入2023年僅為5264元,而城鎮后20%則為17478元。
對國家而言,調整分配,更優先的是調節城鄉分配,是拉動后20%人群的收入,而不是把有限的資源投入到月入3000以上的中產人群。只是城鎮中產人群在網絡上擁有壓倒性的話語權,而這十幾年生活改善巨大的后20%尤其農村低收入人口,極少在網絡上發言,就顯得好像國家不重視分配。
治大國,難度很大,而且隨著社會經濟發展,難度越來越大。
人民二字太過籠統,利益訴求越來越多元化,到底優先滿足誰呢?
任何國家進入較高收入階段,也就是小康社會,都會碰到人民訴求更加多元的挑戰,而中國幅員遼闊、人口規模巨大,導致問題最為復雜
我們可以設定幾個維度,比如收入、教育、醫療、環境、公平、閑適等多個維度,這些維度還可以增加更多,但僅僅六個維度已經很復雜了,觀察下從低收入到高收入階段,民眾訴求的變化。可以參考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
當處于低收入階段時,人民訴求相對單一,無非就是要解決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最低一級的“生理需求”,也就是吃飽穿暖,如果普通老百姓一年到頭能吃頓餃子、喝上一口劣酒,那已經是幾千年來的盛世了。
這時候人心很容易達成一致,經濟和生產力是重中之重,什么閑暇、環境、教育、醫療等等都可以先放在一邊,因為根本顧不上。
而隨著社會經濟不斷發展,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進入更高的需求階段,人的訴求變得多樣化,部分人開始追求教育、醫療,追求更好的衣食住行,比如在城鎮化率低于30%的上世紀70、80年代,城鎮和農村的訴求截然不同,但這時候的分歧還比較有限,就算城鎮人口更高的訴求,在今人眼中,也不算什么高需求。
然而到了較高收入階段,也就是自1990年代整體上開始進入小康社會,不同人群對“發展”的定義就出現分化,而且差距越來越大,這在中國這樣一個人口、疆域大國就變得更加突出。
比如,有的人更在意閑暇,要求不要繼續卷了,要抵制加班,但有的人更在意收入,只要收入更高,工作環境惡劣、加班、辛苦等等都不算事;還有對環境的需求,有錢人更渴望藍天白云,而很長一段時間,并不富裕的人群并不在意環境,或者也顧不上,只是隨著中國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開始向高收入階段沖刺,全民對環境的訴求開始發生轉變,普遍要求更好的環境,這也是國家推進環境治理的人心所向。
這也是理性的利益訴求。因為越是收入低的地方,往往自然環境更加惡劣,如果環境進一步惡化,只會更艱難,而且富人更有能力避險,就算水土污染,也可以借助科技手段或者干脆移民來獲得更好的生活環境,反而窮人避不開、躲不了。尤其2012年全國范圍霧霾爆發之后,整治環境漸漸成了全民的普遍共識,但就算在這一共識下,仍然有不同利益訴求的博弈,比如高度依賴鋼鐵等高排放工業的地區,為了維護環境,犧牲巨大。
這幾年,“一問三不知”的馬科長,在網絡上的形象也開始出現變化。從2011年剛被采訪時被全網嘲笑,到現在越來越多的人理解馬科長,認為他最起碼護住了當地的鋼鐵產能。
其實并不是輿論轉變,而是隨著中國互聯網技術的發展,網民數量激增,開始從世紀初的精英化逐步全民化,尤其網絡傳播方式也發生了轉變,一些曾經不被關注的聲音得到了更充分表達。
現在的中國是全球的縮影,唯一不同的是,得益于對最赤貧人群的持續幫扶,中國已經歷史性地消滅了赤貧。這可以從瑞信銀行每年發布的《全球財富報告》得到佐證,該報告將全球分為富裕、優渥、小康、適宜、溫飽、貧困、赤貧七檔,中國是第三檔小康組別的最大規模經濟體,而且2022年時,全球財富10分位,中國幾乎為零,而且在全球50到90分位的中產部分,中國占據了全球的一半。
注意下圖為了讓美歐數據不至于太難看,瑞信銀行調整了90分位以后的區間。(參見《》)
但就算這樣,從20分位到100分位,每一個分位都有數以千萬計的人口,中國人的訴求太多元了。
后40%的人還在追求經濟和收入,中間的人希望更加平衡工作和生活,希望能夠在收入上漲的情況下過的更加閑適,而高收入人群也有更多需求,經濟、收入已經不是這個群體最核心的訴求了,比如渴望更高水平的服務消費,而國內服務供給不足,于是高收入人群開始出國消費,就體現為中國巨額服務貿易逆差。
還可以繼續用馬斯洛需求層次模型來對照。
低收入階段,絕大多數人停留在滿足溫飽的“生理”層面;等經濟得到發展,有一批人先富裕起來,就開始重視安全訴求,渴望獲得財產權的保護,希望法治和社會治理更加穩定;再繼續發展,就出現了社交與歸屬的需求,體現在十幾年前各類社交網站、平臺大發展,亞文化圈開始抱團,如LGBT+等少數群體渴望獲得社會的認可。
再往上,到了新世紀,年輕一代對創新自由、職業多元化的需求開始加強,不滿足于既定的軌道,希望更多探索人生的可能。
如此復雜的利益訴求,導致決策和治理變得極為復雜。
舉一個最常見的例子,城市交通。
城市交通無非汽車、公交、兩輪和步行,但不同城市風格大不一樣。
比如南方有的經濟發達城市,當地有比較發達的汽車產業,圍繞汽車產業形成了非常龐大的相關產業和就業,這當然是重大民生,所以在城市規劃上,更傾向于汽車出行優先,支持更多購買本地生產汽車,促進本地汽車產業發展,這不能說錯。
但擁有小汽車的仍然是少數,更多數民眾出行要靠公交和兩輪,尤其依靠電動自行車,而這類汽車出行優先的城市,慢行系統發展滯后,兩輪出行經常受到限制,有的城市還曾經試圖全面禁止,但在巨大的反對下不得不實質擱置。
兩輪出行是中國人最主要的出行方式,尤其在溫度較高的南方,這當然是民生。但站在其他民眾角度呢?比如開車出行的,兩輪車輛亂停亂放、違章行駛,這帶來很大風險,這對行人也是不利的,要求加強整頓兩輪出行也沒錯。
然后是公交出行,這也是國家要求推進的,但隨著城市越來越大、出行方式越來越多元,公交普遍嚴重虧損。
如果加上出租車、網約車等等,利益關系就更復雜了。
上述這些人,無論是汽車工業從業者,還是不同交通方式出行的,有誰不是人民?城市的資源是有限的,肯定不能一刀切的傾斜某一方,可如果要搞平衡,很可能最終哪一方都不滿意。
疊加更多其他多元訴求,就變得更加復雜了。
比如城鄉之間的矛盾,現在國家一年往三農投資幾萬億,雖然因為脫貧是絕對的社會正確,很少有人公開反對,但也能看到,總有聲音質疑國家往貧困地區的投資太過低效,質疑為什么不把人強行遷移,甚至懷疑這里面存在利益輸送等。
而在勞資問題上,勞動者質疑資本剝削,而老板也抱怨國家太傾向于勞動保護,美資等外資也曾以撤資要求國家停止對勞動者的傾斜性保護;更具體的,都說外賣騎手不容易,可是如果提高外賣配送單價,又會有多少人放棄下單?
類似分歧,還有很多很多。
商品房業主希望維持房價上漲,而保障房群體希望擴大低價房供給,這是資產增值和居住權之間的博弈;買了學區房的家長反對教師輪崗,而更多的普通家庭要求打破學區的教育壟斷,這又誰對誰非?
在醫療上,如果要兜底、提高全民醫療水平,令醫療更加公平,DRG控費等改革是必然的,但相對而言,重癥、罕見、復雜并發癥患者肯定意見非常大。
養老方面,年輕人質疑已退休人群年年漲工資,質疑體制內退休金太高,可是站在已退休人群、體制內角度,又會怎么想。各方面的意見和訴求都是正當的,可是聽誰的、不聽誰的?
這就是經濟社會發展帶來的訴求多元化,各方都站在道德或法律高地,沒有誰必然錯、誰必然對,正因為訴求的多元,導致對任何群體的微小讓步,都可能引發其他群體的風險,于是政策在解決某些矛盾的同時,大概率引發新的矛盾。
已經不可能像低收入階段時,有一個相對完美、皆大歡喜的答案,只能尋求達成最小共識,達成一個相對最優的妥協,容忍局部合理范圍內的沖突,而這種最優的妥協,一定是各方都不滿意。
也正因此,在面對社會經濟問題的時候,已經不可能靠大放水、大刺激這樣的大開大合去解決問題,大開大合大概率只會進一步激化矛盾,也只能更多靠細節調整,穩中求進的擴大最小共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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