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冬天接新兵那會兒,出了件怪事。從四川帶回的新兵里有個姓張的小伙子,打從火車站出來就沖我喊"姐夫",整得連長指導(dǎo)員直犯嘀咕。有天開完會,指導(dǎo)員把我堵在器材室:"你小子接個兵還接回個小舅子?"我臊得耳根發(fā)燙,只能說是新兵瞎鬧。
這事得從家訪說起。那天去縣城老張家,推開院門就瞅見個穿紅毛衣的姑娘在井臺洗菜。水珠子順著她手腕往下滴,老張捅捅我胳膊:"我姐,師專大三的。"姑娘抬頭打招呼,陽光下白得晃眼,我帽子差點摘歪了。
做完家訪正要走,老張追出來塞給我倆橘子,突然冒了句:"哥,我姐俊不?"我啃著橘子順嘴說:"挺標(biāo)致的。"小伙子來勁了:"給你當(dāng)媳婦咋樣?她可喜歡當(dāng)兵的了。"我橘子瓤卡在嗓子眼,嗆得直捶胸。那年頭哪興這么保媒拉纖的,我虎著臉嚇唬他:"再胡說八道不帶你去部隊了。"
回程火車上這小子更來勁。他姐給裝的咸菜罐子非要塞我懷里,逢人就說"這是我姐夫"。車廂里新兵們起哄,我拿武裝帶抽座位靠背才鎮(zhèn)住場子。夜里查鋪,這小子貓在被窩里遞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著:"我姐宿舍電話0632-5571,她說想聽你講部隊故事。"
新兵連三個月,這小子逮著空就蹭到我跟前。有回全連練匍匐前進,他滿身泥漿爬過來,從兜里掏出張照片:"昨兒剛寄來的,我姐在圖書館拍的。"照片背面還抄了首《致橡樹》。我揣著照片兩宿沒睡好,最后還是原樣塞回他枕頭底下。
下連隊那天,老張分到炊事班。有次幫廚他剁著白菜幫子念叨:"我姐畢業(yè)分配了,在縣中學(xué)教語文。"我往鍋里撒鹽的手頓了頓,油星子濺到手背上。那年中秋他姐寄來包裹,除了辣醬還有條灰圍巾。老張當(dāng)著全班面抖開圍巾往我脖子上繞:"我姐熬了三晚上織的。"我扯下來扔他床上:"再鬧關(guān)你禁閉。"
第三年快退伍時,老張蹲在豬圈邊上削土豆,突然說:"哥,我姐明天訂婚。"我手里的鐵鍬"咣當(dāng)"砸在石槽上。他擦擦手掏出張請柬,新郎那欄寫著縣農(nóng)機局的技術(shù)員。退伍那天,老張把行李捆了又捆,最后從挎包摸出個鐵皮盒:"我姐讓捎的喜糖。"
去年接到他電話,說外甥滿月了。我托人捎去套小軍裝,微信上收到張全家福。照片里穿紅襖的婦人抱著娃,眉眼還看得出當(dāng)年井臺邊的模樣。前陣子老連長退休聚會,大伙兒又拿"小舅子"的事下酒。指導(dǎo)員抿著茶說:"當(dāng)年你要真當(dāng)了姐夫,現(xiàn)在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這事過去二十五年,每次新兵入伍我都要跟接兵干部嘮叨:家訪時眼睛別亂瞟,保不齊就有個實心眼的小伙子要給你當(dāng)小舅子。話是這么說,整理檔案時翻到九八年那批名單,看見"張建軍"三個字,還是會想起火車上那個硬塞橘子給我的新兵蛋子,還有照片背面抄串行的詩句。
人跟人的緣分就是這么沒道理,有時候一句玩笑能牽出半輩子的交情。現(xiàn)在看著連里那些十八九歲的新兵,總覺得他們每個都揣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就像當(dāng)年井臺上反著光的水珠子,不知道會濺到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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