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一貼，無需預約，一副精致的美甲便躍然指尖——這幾年，穿戴甲成為女孩們的時尚新寵。與傳統美甲耗時費錢不同，這種即貼即用的甲片，價格不過二三十元，省去了美甲店一兩個小時的等待，又避免了頻繁打磨對指甲的傷害。

商機蘊于需求，只用了短短幾年，江蘇東海縣就從零拔起了一個穿戴甲產業帶。據東海縣官方數據，這里年產穿戴甲超1億副，占全國70%的市場份額。

乙李達是最早嗅到商機的人之一。2019年，他和朋友賭上十幾萬元試水，在行業混沌期一步步摸索著闖出一條路。如今他的工廠日產量可達兩三萬副，1688上的年銷售額超5000萬元，他的發展軌跡，也與東海縣的產業轉型重疊交織。

入行即撞風口

2019年之前，東海縣主街和下轄的鄉鎮街道上，擠滿了水晶加工店。路兩旁的店鋪招牌上，“天然水晶”“巴西紫晶”“月光石”等字樣排列得密密麻麻，切割機的嗡鳴聲晝夜不息。

乙李達在電商平臺倒賣了5年水晶手鏈、吊墜等飾品，單價不過幾十元，靠薄利多銷，一年也能滾出一兩千萬元的銷售額。

但越往后，利潤就越薄。那兩年，東海水晶商人都感到行業周期性下行的趨勢，加上網店的競爭日益加劇，廠家紛紛入局做C端銷售，水晶價格透明得像玻璃。幾十元錢的手串，到手利潤只有一兩元錢，不少人在暗自尋找新的出路。

一次聚會上，朋友掏出一副貼著碎鉆的塑料甲片：“這玩意兒叫‘穿戴甲’，網上已經有人在賣了，肯定有市場。”

乙李達捏著甲片對著燈管轉了兩圈——造型簡單，甲片也稍硬，能直接貼在指甲上，看起來就像做了美甲似的。

朋友兩眼放光：“女孩子去店里做一套美甲要100多元，這可以直接貼在指甲上，二三十元搞定，關鍵是東海還沒多少人開廠。”

乙李達當場拍了板：“干！”他調研發現，一般女生去實體美甲店做指甲需要預約，一套指甲做下來要花一個多小時，價格也不便宜，時間久了還傷指甲。而穿戴甲即貼即用，基礎款只需要十幾元一副。“這東西肯定會火。”他心想。

他想著將穿戴甲當作副業來嘗試，便和朋友拿出十幾萬元，在東海租了廠房，采購設備，然后從廣東、義烏等地慢慢湊齊甲油膠和工具，又在東海縣當地招了二十多名線下美甲師，就這樣摸索著開干了。

第一批穿戴甲是帶鉆的基礎款式和卡通款，一套產品里包含穿戴甲和使用工具，讓他們沒想到的是，“一上架就供不應求”。

他們在淘寶、拼多多、抖音等平臺銷售，同時也在1688上做批發生意。上架不久后，便遇到了疫情，線下美甲店停業，而線上訂單暴漲。當時，電商平臺上銷售穿戴甲的店鋪并不多，他們自產自銷，價格優勢很明顯，“20多元一副，一天能賣上千副，還經常斷貨”。

入行即撞風口，第一年，乙李達投資了幾十萬元，最終銷售額達幾百萬元。

產業帶崛起

但畢竟是新興品類，2019年，縱觀全國，也只有義烏少數廠家在嘗試生產穿戴甲。在那之前，穿戴甲只是作為cosplay、漢服等領域的小眾配飾而存在。乙李達入行做日常穿戴甲的時候，行業尚不成規則，也沒有產品標準。

熱銷的同時，問題接踵而至：首先是甲片尺寸不統一，行業里沒人制定出尺寸標準，每個人的指甲蓋大小也不同。他們使用的是從美甲店里搜集來的指甲尺寸，“不夠準確”，導致穿戴甲很難適配在所有人的指甲上。

其次，是甲片的弧度太大，很多人戴上指甲后感到疼痛，“這些都是因沒有標準而產生的尺寸問題”。那時候的穿戴甲在做工上，也不如現在的精致，“技術不成熟，戴在指甲上看起來有些假，很多買家都來找我們吐槽。”

一系列問題，導致退貨率居高不下。乙李達帶著員工用最笨的方法破局：盡量多搜集買家的每一根指甲蓋的尺寸，結合線下美甲店的數據，甚至在公司互量指甲尺寸，將記錄下來的數據一一統計，歸納出特小號、小號、中號、大號四類尺寸。同時也能得出，在什么尺寸范圍內的指甲蓋，能戴什么尺寸的穿戴甲。

尺寸是讓早期的穿戴甲商人都頭疼的一個問題。在行業不成型的時候，乙李達只能用這種笨方法慢慢改進產品。“但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不知道是誰制定的，圈子里開始流行同一套尺寸標準。”

某種程度上，標準的產生，也代表著行業的成熟。乙李達在嘗到穿戴甲的甜頭后，開始向其他人推薦這個行業，到2022年，東海縣一些水晶店鋪都轉型做穿戴甲，“以前大街上全是賣水晶的，后來一問干嘛的，都是做穿戴甲的”。

這一年，乙李達徹底放下了水晶飾品生意，也關掉了零售店鋪，專心在1688平臺上做穿戴甲批發。只接批發訂單，讓他的單量越來越大，銷售額也逐年攀升，“從第二年開始，每年都是翻倍增長”。

對很多東海人來說，這樣的轉型是非常順暢的。在發展穿戴甲之前，東海已經是國內最大的水晶產業帶，也擁有成熟的國內電商和跨境電商發展環境。乙李達透露，在東海做電商，發一單快遞最低僅2元起步，物流成本不比義烏高。而且，穿戴甲工廠還能就地取材，將水晶制作成甲片上的裝飾物。

入行的人多了，一個產業帶的形成是非常迅速的。近三年來，東海縣已發展出了一個完整的穿戴甲上下游產業鏈。為了服務縣城遍地的穿戴甲工廠和加工門店，當地也出現了甲油膠、果凍膠、包裝工廠等周邊配套產業，就連拆卸甲片用的小木棒，也專門有工廠生產。

而穿戴甲工廠接不過來的單子，也會分散到周邊的鄉鎮、村里，那里有著幾百上千個加工點，家家戶戶自成作坊，年輕女孩學一段時間就能上手，賺取手工費。

東海縣官方數據顯示，2023年，東海縣手工穿戴甲產量突破1億副，占全國總產量超70%，銷售額達30億元。短短幾年時間，東海一躍成為全國最大的穿戴甲生產基地，相關從業者超5萬名。

“卷”價格不如“卷”質量

回看做穿戴甲的6年，乙李達感覺這個行業像安裝了加速器一樣。“從不知名的小眾產品，到同行一窩蜂地涌入，只花了一年。從瘋狂爆單，到潮水退去，也只花了兩三年。”

發展到如今，穿戴甲的技術早已成熟，“90%以上靠手工制作”。乙李達透露，“雖然也有不少‘機器甲’，但看起來較為廉價，成本也較低。”

他的工廠如今有1000多名穿戴甲手工師傅，每天能生產1—2萬副穿戴甲，旺季時能生產3萬多副。除了甲片的生產，以及涂底膠工序是由機器完成外，其他所有的步驟，均由師傅們手工制作。

大部分女生不想選擇穿戴甲的原因，是擔心穿戴甲看上去“假”，“有些產品貼在指甲上，看上去就像套了一層殼子”。這取決于甲片制作時的技術，以及使用材料。

“生產穿戴甲的第一步是用機器將‘素甲片’做出來，然后在上面涂底色。手工師要做的是后續的涂甲油、做造型、吸貓眼、封層等工作，這其中某一個環節處理得不好，效果就會不如預期。比如底色如果處理不好，穿戴甲看起來就很不均勻。貓眼吸得不好，會影響質感和亮度，甲油質量不好，也會影響光澤度。”

乙李達在做工上努力改進了很多年，終于成了東海穿戴甲行業的頭部商家。他的手工師傅團隊里，有一支6人的“精英班”團隊，這支團隊從他創業初期便跟著他，如今已經能應對各種難度的單子，“在網上找一張穿戴甲圖，她們看一下就知道工藝，能復刻出來”。

他也有一個選品團隊和一個4人的質檢團隊，“選品團隊每天都要開發2—3個新款，師傅2小時就能打一個新版出來。而質檢人員每天不干別的，就負責找瑕疵，做不好的產品，打回去重做。”在嚴格的質檢流程下，能留下來的手工師傅，都是有一定水平的。

取決于穿戴甲的復雜程度，手工師傅每做一副，能拿5—10元，“旺季的時候，大家的月收入過萬沒問題，淡季時，每天做滿八小時，也能拿到五六千元，這在縣城里是很不錯的。”

這幾年，穿戴甲行業涌進了大量新廠家，行業日益壯大的同時，競爭也愈發激烈。乙李達看著很多人入行，也看著不少人“倒下去”，“很多人都是貸款進來，甚至有人貸款幾百萬元開一間工廠。雖然背靠產業帶，但只想著賺塊錢，結果產品得不到市場的認可，囤了一大堆貨賣不掉，最后9.9元清倉退場。”

在乙李達看來，這個行業不存在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穿戴甲的質量好壞一看便知，沒人愿意戴著質感差的穿戴甲出門，所以“卷”價格不如“卷”質量。

明白這一點的乙李達不敢放棄品質，“為了磨技術，現在很多工廠都能做到比實體店的效果還要好”。

他也因此在1688上積累了不少大客戶，每個大客戶的日訂單量都在三五百副左右，到旺季時每天需求量達一兩千副。去年，他的年銷售額達四五千萬元。

入行穿戴甲六年來，乙李達工廠的規模和運行都相當穩定，除了把控質量和發展方向外，他成了半個“甩手掌柜”，在他看來，如今的游刃有余，都得益于當初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