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80后的潮汕人，我小時候上學時，幾乎是沒有機會在課本里看到家鄉的地名的。中國太大了，牛叉的地方太多了，相比之下，潮汕地區真算是沒沒無聞，也幾乎沒發生過能夠影響大局的歷史事件。

唯一能夠上榜露下臉的，就是汕頭了。在潮汕地區里，汕頭曾經是一個挺牛的地方，由于地處練江的出海口，汕頭港開港之后，汕頭就成為粵東的經濟中心。民國時代，汕頭港是全國第七大港，年吞吐量一度僅次于上海和廣州，位列全國第三，正兒八經是一座相當重要的城市。

建國以后，汕頭也是挺有地位的，很長一段時期里，整個潮汕地區都是歸汕頭管的。一直到1991年，才把汕頭市一分為三，變成現在的汕頭、潮州、揭陽。

當年分家的時候，對潮州和揭陽來說，可能會覺得有點虧。畢竟汕頭是經濟特區，眼看著是要起飛的，跟著就要起飛的大哥混，前景似乎會好得多。

遺憾的是，三十多年過去了，汕頭大哥并沒有起飛成功。不說追上深圳珠海廈門，實際上在潮汕地區內部，也沒比當初兩個小弟發達多少。2024年汕頭的人均GDP只有5.69萬元，遠遠低于全國平均的9.57萬元。

不得不說，作為經濟特區，汕頭的發展應該遠遠沒有達到當初人們的預期。當了四十年多年特區之后，汕頭的重要性，實際上比我小時候反而是下滑的。

為啥呢？為啥汕頭經濟特區就是沒發展起來？

實際上，有些東西似乎是從一開始就注定好了。改開初年，設立經濟特區的想法，其實就是想引進外資，在特定區域內給這些外資放開政策，讓他們放手去干，我們自己一邊參與，一邊學人家怎樣辦工廠做生意。如果行得通又沒出啥大問題，就把政策推廣到全國各地。

深圳、珠海、廈門和汕頭這四座城市，當年就獲得了先試的權利。深圳吸引了香港的外資，珠海吸引了澳門，廈門吸引了臺灣，而汕頭……則吸引了一個寂寞。

問題就來了，汕頭周邊不存在一個港澳臺，是明擺著的事，為啥還要選中汕頭呢？

國家當然不是瞎選的，潮汕是一個特別的地方。咱們以現在的數據為例，現在世界上大約有五、六千萬潮汕人，可是生活在潮汕本地的人口，算上汕尾也只有1800萬，剩余的四千多萬人則漂泊在世界的各個角落。

潮汕人超級戀家，離開家鄉許多年后，都還惦念著故土，許多人賺了錢都很愿意往家鄉寄。當年潮汕地區收到僑匯數額一直十分巨大，在咱們外匯特別缺乏的年代，甚至曾經是國家外匯的重要來源之一。

國家很合理地設想在汕頭開辟一個特區，應該有望吸引海外的潮汕人回來投資。

遺憾的是這個設想基本上是落空了，潮汕人在外面賺了錢，愿意給家里的親人寄；在外面混好了，也愿意回老家買地買房，修一億的豪宅。

汕頭那個英之園就是典型的例子……在外面發達了之后，在老家建這么惹眼的巨大的園子，這古老而樸素的炫富欲望，項羽看了得直點贊。

寄錢可以，在老家買房買地也沒問題，但潮汕人對回潮汕投資這件事的熱情，遠遠低于預期。深圳設立特區后，外資迅速涌入，帶動著深圳邁出了第一步。但這種情況，在汕頭就是沒有出現。

大概是因為當年，主要的投資都是勞動密集型企業，不是很溫情脈脈，比較適合由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來搞，老鄉和宗親反而不那么適合。

當年更關鍵的因素，大概仍是地理環境決定的，深圳與香港一江之隔，這樣的便利，汕頭確實是不具備。海外的潮汕人即使有心回家鄉投資，現實困難也要大得多。

而且，與深圳不同的是，潮汕地區人口極度密集，本地力量一向強大。潮汕地區要發展，只有依賴自己的革新，不太可能依賴外來的力量。外地仔來了通常先被鄙視一把，再慢慢擠走。

深圳就不一樣了，深圳的起點是一張白紙，白紙反而可以隨心所欲地作畫。

汕頭在起點的階段就輸了，隨著深圳的騰飛，廣東的發展進一步向珠三角集中。即使是潮汕本地人，外出發展時，第一選擇也是珠三角，而很少是汕頭。

90年代之后，汕頭就更沒什么獨特的優勢了，如前所說，特區本質上就是先試一試，大家都試得差不多了的時候，特區其實也沒啥先發優勢了。深圳珠海和廈門幾個，利用先試的周期順利起飛，一路向前，而汕頭則基本原地踏步。

坦率說，一個地區模式一旦形成，要深度改變是很困難的事。外地、乃至海外為什么有那么多潮汕人？因為客觀上，潮汕地區本身的發展，一直困難比較多。

潮汕人多地少，這在農業時代是十分不利的。在潮汕，每個家庭平均撐死一畝地，北方的同學會了解，這是少得多么可憐。因此傳統上潮汕人就習慣于往外走，到異鄉謀生，我小時候，同伴們常唱一首童謠：

天頂一只鵝，阿弟娶妻阿兄無。阿弟生仔叫大伯，大伯聽了無奈何，收拾包袱去暹羅。

暹羅就是泰國，潮汕人在家鄉混不好，怒而遠走他鄉，到東南亞去另辟新天地是家常便飯。多年延續下來，潮汕地區一直是這樣一種向外走的形態，持續的外流導致本地的建設和發展一般般。

不過，潮汕人的真正經濟水平，是GDP衡量不出來的。不論是留在本地的，還是在外面闖的，他們的真實財力，都不太容易統計到。潮汕人與溫州人一樣，是出了名的愛做生意，個體戶比例很高。他們的經濟活動，常常會觸及現有的統計學的盲區。

我總覺得潮汕有點像美國，比較兩極分化，隱形或不隱形的富豪規模龐大，這部分人非常非常有錢。底層比較貧困。幾乎不存在中間階層——這一點倒跟美國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