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敘事 || 月形村記

山形如月，人心如鏡。

月形村，顧名思義，是因地形而得名。它坐落于湖南省岳陽縣月田鎮的深山之中，四周群山環抱，溪流潺潺。村子依山而建，屋舍錯落有致，遠看宛如一輪彎月臥于青翠之間，故稱“月形”。這里曾屬甘溪村，后為江堧大隊，1969年正式成立月形大隊，至1984年改制為月形村，轄樓板洞、月形灣、皂家洞、百步石、李家坑、金盆坦等自然村落。

這是一個有著深厚歷史底蘊的地方，也是一個承載著無數人命運與情感的小山村。我寫原花苗鄉諸村至此，唯獨將月形留到最后，非因筆墨未至，而是心緒難平。因為這里埋藏著我心頭一個沉甸甸的結，整整二十一載，未曾釋懷。

2004年深秋，我的小妹周軍華因難產去世，年僅三十歲。她葬于月形村李家坑的山坡上，那里松柏蒼翠，山風低吟，仿佛也在為她的離去而嘆息。那一年，我抱著她剛出生九天的女兒回到家中，從此將她視若己出。如今，這孩子已大學畢業，亭亭玉立，是我生命中的至愛至親。

毛義是我妹夫，高中畢業后南下廣東打工，曾與我同乘一趟列車前往番禺。那時我們皆是懵懂少年，滿懷希望卻無從下手，在異鄉漂泊一周無果，我便回家，他則留了下來。后來經媒人介紹，他與我最小的妹妹相識并成婚，并育有一女。然而命運弄人，第二胎生產時，妹妹不幸離世，成為我一生之痛。

毛義后曾續弦，娶了花苗女子，但婚姻不順，終以離婚收場。在我妻子的撮合下，他又與我姨妹結合，共同生活十余年，育有一女，卻又因感情問題再度分離。他的命運，像極了這條山道上的溪水，曲折蜿蜒，波瀾起伏。

1990年的春日第一次踏上月形土地，是在學友陳禮雄結婚之時。他是月形金盆坦人，那個村莊與我老家周家山相距不遠。從甘溪入口處，有一條清澈的小溪，名叫甘溪，沿溪而上，直抵山腰。那時路未修好，許多路段沒有橋，車子就直接從溪中穿行而過，濺起的水花映著陽光，如同歲月的碎片，一閃而逝。

我記得那天的婚禮熱鬧非凡，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親友們圍坐在老屋前的曬谷場上，笑聲盈盈。可誰曾想，幾年后我再次來到這片土地，卻是為守喪而來。2004年陰歷九月初一，妹妹去世時，我在李家坑守了三天三夜，山風呼嘯，夜雨凄涼，我跪在靈前，淚干腸斷，心中滿是對命運的不甘與無奈。

月形村雖小而且偏僻，卻人才輩出，代不乏人。從這里走出去的兒女們，有的扎根基層，有的投身軍旅，有的經商辦廠，也有的成為政界精英。陳貴龍，生于1925年，卒于2001年。他曾任月田區區長、渭洞區區長、建新農場場長、茶陵縣農場場長等職。他一生清廉為民，深受百姓愛戴，是月形村的一面旗幟。

李艷女，1973年出生，大學文化，曾任岳陽樓區三眼橋街道辦環衛站站長、紀工委副書記、監察室主任，被評為市級勞動模范、忠誠履職敢于擔當優秀干部，2017年當選湖南省第十三屆人大代表。她是月形走出的第一位省人大代表，也是女性力量的象征。李方興，1970年生，延安大學法學專業畢業，曾在武警海南省邊防總隊服役，轉業后任岳陽市人民防空辦公室人防指揮信息保障中心主任，現為該中心法人代表。

余以雄，1974年生，大學文化，曾在解放軍35108部隊服役，歷任教練班長、汽車營指導員、政工干事、作戰參謀。轉業后在衡陽市安監局任職，現任海南愷鑫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還有毛衛華，我妹夫的堂弟，初中畢業后南下廣州打工，后應父親要求參軍入伍，在部隊考取軍校，成長為一名軍官，副團級轉業后進入長沙市國資委工作，現任湖南省有色金屬中等專業學校校長。還有妹夫的堂兄毛順利，1968年出生，17歲考入江蘇化工學院，后在岳化工作多年，現為岳陽市云溪巨虹精細化工廠股東。

他們，都是月形村的驕傲，是這片土地孕育出的星辰。

李家坑，是月形村的一個自然組，位于甘溪上游。村里有一口百年老井，井水清澈甘甜，傳說以前每逢紅白喜事，村民都會去井邊借碗借盤，井中便出現碗盤，村人撈起借回家，宴席辦完后，再說碗盤放入井中，不一會碗盤均已不見。據說有貪心的人借了碗盤不還，井里的碗也就“借”不出來了，成了村里流傳已久的傳說。

合興水廟，則是李家坑的一處信仰之地。廟旁生長著十余棵兩百余年的楓樹，枝繁葉茂，遮天蔽日。每年清明、中元、冬至，村民們都會前來焚香祭拜，祈求風調雨順、家人平安。我妹夫毛義的祖上原本住在月田毛家，后因在月形買山置地，便遷居李家坑，成為當地較早的地主之一。

在農村，村支部書記作為村莊的最高行政負責人，肩負著政策上傳下達和日常管理的重任。雖非顯赫官職，卻在村民心中分量不輕。老話說得好：“你可以不把村支書當領導，但千萬別不當回事。” 這句話道出了村支書角色的關鍵，他們不僅是政策的執行者，更是村莊發展的引領者和村民利益的守護者。

自1958年成立大隊以來，月形村歷經多位書記執掌。他們任期或長或短，無不為這片土地的發展傾注心血。

李富發、李文福、李德安作為最早期的帶頭人，帶領村民搞生產、打基礎。陳國本自1965年任職至1985年，整整二十年，幾乎橫跨整個計劃經濟時代，是月形村任期最長的書記，親歷了集體化時期的滄桑變遷。其后，陳祖光三度主政，其任期跨越了改革開放初期至市場經濟萌芽階段。郭勝明、李瑞剛則在轉型期承擔起穩定與探索的責任。陳黃四任期長達五年，推動了村級基礎設施的顯著改善。童賜福、毛飛平則在新農村建設高潮中履職，帶領月形村逐步邁向現代化治理。

這些名字，在外人眼中或許只是檔案上的鉛字，但在月形村村民心中，他們是不可或缺的“領頭羊”，是信賴的“當家人”。

月形村，同樣也是一個有靈魂的地方。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條溪，每一塊田，都鐫刻著一代又一代人的足跡與故事。這里有悲歡離合，有聚散無常；有奮斗拼搏，也有默默守望。我寫下這篇《月形村記》，不是為了歌頌，也不是為了紀念，而是為了記住，記住那些曾經在這里生活過的人，記住那些被歲月帶走的親人，記住那片山、那條溪、那口井、那座廟，以及我心中永遠無法抹去的那道傷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