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文案例中的信息經過藝術加工和虛構處理。
你在生活中會遇到總是說自己很蠢或者很笨的人嗎?當我的來訪者反復在咨詢中責備自己很笨、很愚蠢時,我開始思考“愚蠢”究竟關聯的是怎樣的感受和處境。
名為愚蠢的“擋箭牌”
指責自己很愚蠢的這一幕常常發生在來訪者講述自己因為種種原因,沒法集中精神處理工作,沒法用一種讓自己滿意的方式完成各種任務的時刻。工作時,盡管來訪者認為自己已經很細心也很謹慎了,依舊會犯一些低級錯誤。他不僅會被領導批評,自己也會狠狠批評自己,在心里罵自己蠢笨。
他認為,如果自己能變得聰明一些,就能游刃有余地處理所有的事了。
在他第一次如此說時,我感到很突兀,因為來訪者看起來智商絕對正常,受過良好教育,教養很好,談吐也很有文化。他甚至表現出非常好的領悟力。我難以理解來訪者為什么會用“愚蠢”這個詞來形容自己。
我仔細體會“愚蠢”這個詞給人帶來的感受。這是一個帶著標準和評判的詞,充滿否定與抑制的意味。來訪者說自己很笨,很愚蠢時還帶著一些絕望和憤怒的感覺,似乎自己無藥可救了,對這個糟糕的自己充滿憤怒。這些情緒最初或許并不是指向自己的,可是無法向外表達,也沒有升華的空間,最終都朝向自己。對自己的憤怒和敵意或許是一團強烈的,無法梳理的情緒,于是自己給這些情緒命名,找到一個名為“愚蠢”的理由用來自我攻擊和給自己下定義。
我感到來訪者在用指責自己愚蠢的方式回避一些更強烈的情緒。如果把這層指責剝去,把自己愚蠢的可能性剔除,他會感到很恐慌,因為那層防御被揭開就意味著來訪者不得不去看表皮之下的病灶是什么。人在無法理解自己的情感,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時,會陷入失控帶來的恐懼中。就像失去平衡的人急于要抓到扶手一樣。
除此之外,來訪者多次在咨詢中用蠢和笨評價自己,尤其是在描述完一件自己做的錯事,或者描述一種無力更改的糟糕現狀時。他率先攻擊了自己,并下了結論,似乎就不用再承受其他人的點評。這種對自我的攻擊仿佛也在阻止我對他的分析,這也說明我對他來說是不安全的,可能有傷害性的。這也向我展示了他在人際關系中可能是怎樣的:害怕被傷害、善于向內歸因認為是自己不好,反過來可能也在說著他的內在有很多無法表達的向外的恨意。
當我在咨詢中把這些部分慢慢詮釋給來訪者時,他經歷了從起初的抗拒到冷靜下來思考的過程。這個過程也許短短一句話就說完了,但實際度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
因悲傷而麻木
英國精神分析學家瓦萊麗·西納森曾將創傷與愚蠢聯系在一起:“愚蠢這個詞實際上意味著‘因悲傷而麻木’”。
我們想象一個被認為很愚蠢的人是怎樣的,也許是遲鈍、呆滯、面對問題時束手無策的。這恰恰是這位來訪者對自己的認知,在處理復雜任務或人際關系里的沖突時,他描述自己是呆板且木訥的。犯錯被批評時他會非常憤怒,但因為是自己犯了錯,他無法攻擊批評他的人,只能選擇猛烈地攻擊自己,認為是自己的愚蠢給了他人批評自己的機會。
愚蠢這個評價,似乎是他思考的終點,每每到這里就停止了,不再體會自己的感受。
我向他指出這一點,并且詮釋了讓他不知所措的也許不是這些事件,而是事件帶來的情緒,他也許很難處理和理解自己的情緒,每當情緒出來時都會想立刻擺脫它們。而他對我的期待,也是渴望從我這里獲得能迅速擺脫情緒的方法。我告訴他這樣的方法是不存在的時,他長長嘆出一口氣說他知道,只是不愿接受。
他意識到他使自己遠離感受的方法是跳過思考。而不好的事情發生時,責怪自己是最容易的選擇,這樣既不會傷害其他人,也不需要想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自己跳過思考的模式進入意識里后,來訪者反而開始能夠思考了。他很艱難地談起此前不愿談論的對家庭的恨意。
我們不愿談論對親近之人的憤怒和恨意,一方面是想要保護他們,而另一方面則是憤怒和恨的情緒過于強烈,我們不想承認自己恨著自己原本該愛的人,也害怕強烈的恨會摧毀甚至殺死他們。恨自己的父母會被認為不孝,當我們的情感與主流規則相悖時,否認和壓抑恨意是容易的,因為主流代表著安全和正確。
在那些不愿提及的過往里,羅列著很多令人悲傷和痛苦的事件。從嬰兒期的養育經歷,到童年及成年,這個過程里充滿忽視和沒有回應。小嬰兒是時時刻刻充滿了需求的,如果這些需求始終得不到滿足,嬰兒就會呈現出很愚鈍的樣子。對聲音和光線沒有反應,對刺激也沒有反應,活力降低,行為變得緩慢。那些得到很好照顧的嬰兒,看起來非常機敏也很聰明,閃亮亮的眼睛里寫滿情緒,他們舉手投足都在不斷表達自己的情緒。
愚鈍麻木且沒什么反應的嬰兒很可能會激怒自己的父母,促使父母用更強烈的刺激,甚至是憤怒的方式來回應嬰兒。被這樣的對待的嬰兒會越發顯得愚鈍和麻木。
接觸自己一直抑制和隱藏的悲傷,是件很痛苦的事。尤其是面對那些擅長逃避思考的來訪者,他們感到痛苦時會下意識地放棄思考,不再使用自己的頭腦,并間歇性地變得憤怒和苛刻。等理智回籠時他們會重新冷靜下來,回到分析性的空間里來。適度地使用頭腦能夠幫我們管理自己的感受和情緒,使自己不至于崩解。
這個過程在咨詢中反復出現。直到來訪者確認和我之間的關系是基本安全的,并且意識到自己的憤怒是來自何處后,來訪者靠近自己情感的時間逐漸變長,對自己的思考也越來越多。
把感受拆開
我們很擅長總結。我們的文化也提倡總結、凝練。能用最簡單的話語表達清楚復雜的含義是十分值得被稱頌的事。但在面對自己的情緒和感受時,很快地下結論,或許是在防御對感受的思考。
在理解愚蠢與創傷之間的關系之前,愚蠢只是一個每個人都懂的負面評價的詞語而已。理解了愚蠢的背后是因為悲傷而呈現出來的麻木后,這個詞從情感的角度上有了全新的意義。
總是攻擊自己蠢笨的人,也許在怨憤的是自己無力改變的一些事實和結果。這和他們對自己全能的幻想有關,希望自己有能力應對一切、處理一切,那個做不到如此的自己是愚蠢的,無能的。養育者持續以冷漠、回應不足的方式對待孩子,孩子無法充分滿足自己全能的幻想,無法形成健康自戀,會陷入毀滅性無助中,接著啟動夸大的幻想來防御崩潰的感覺:只有我變得更好、更強大,才能掌控一切。
因為長期被忽視而受傷的人,也很難真正關注自己的情緒和感受,這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忽視。把自己的感受從概括的一團拆分成一個個不同的感覺,這就是思考的過程,也是我們能靠近自己內在的方式。
靠近自己的情感,靠近自己內在不同的部分,在痛苦的時候還要保持思考,是很不容易的事。我們的工作還在繼續,時而艱難,時而很有進展。有時我感到自己并不是僅僅是咨詢師,還是一位被邀請著走入另外一個人內在世界的同伴,和來訪者一起經歷起起伏伏、充滿未知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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