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爵爺說的不一定對哦
01
康熙元年(1662年)三月十二日,大批清軍押解著南明小朝廷最后一任皇帝——永歷帝朱由榔,浩浩蕩蕩開進了云南省府昆明城。
朱由榔的小朝廷僅依托云、貴兩省,卻能和清軍反復拉鋸了十幾年,可見,他在昆明還是很得人心的。
因此,自從三年前清軍攻破昆明以來,老百姓們紛紛傳說,韃子的好日子不會太久的!
破城之前,皇上(朱由榔)便已經被李晉王(李定國)給救走了,明軍主力正在滇西修養生息,不日就會重新打回來的!
可是現在,滿城百姓看著被清軍牢牢控制住的朱由榔,又不由得不信,那點殘存的“反清復明”的希望,終究還是破滅了。
不少人甚至不顧自身安危的嚎啕大哭起來。
眾目睽睽之下,竟公然同情“前朝俘虜”?
換做以往,這些人肯定是要吃官司的,甚至得掉腦袋!
可今天的街面上,老百姓們個個情緒高亢,這讓帶隊的梅勒章京(副將)深感棘手。
畢竟眾怒難犯,他一時間竟忘記了喝止立威,只把朱由榔塞進一處深宅大院,吩咐手下嚴密看守就算了事。
這位副將大人打死也不會想到,自己前腳剛安排好朱由榔,緊接著手下們就惹出了天大的禍事!
他們造反了!
02
說起來也搞笑,原本吳三桂在清、緬邊境活捉到朱由榔時,便比平常多了幾個心眼兒:
雖說押送朱由榔回昆明獻俘是件美差,但他的部下都是漢人,難保其中不會有幾個依舊心懷大明的,萬一沿途出點簍子......
私放欽犯,意圖造反的屎盆子可不好擦啊!
干脆讓在一旁充當眼線的滿洲大兵接下這個差事吧。
卻不料,這次掉鏈子的,恰恰是負責押送并看守的正藍旗甲喇章京(參將)兀爾特。
或許明代的皇帝都有著強大的親和力。
和當初在瓦剌“留學”,卻被也先的弟弟伯顏引為知己的明英宗朱祁鎮一樣,朱由榔也收獲了自己的鐵粉。
兀爾特不僅一路精心照顧著朱由榔的飲食起居,甚至當眾大罵吳三桂忘恩負義,賣主求榮...
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兀爾特不僅敢說,更加敢干。
他竟私下串聯和自己要好的手下,鼓動大家割掉辮子,還對著朱由榔山呼萬歲!
同時,這伙人還計劃著,正好趁著昆明城中清軍防備松懈的機會,連夜扶保朱由榔“起義”,北上漢中,建立自己的“根據地”。
(錢海岳《南明史》載:
上自蒙塵......舉止端莊,甲士參謁,靜坐不視,奏語不答。
滿兵中有藍旗章京兀爾特者,見而大憤,曰:“吳三桂食明厚祿,何無毫發恩乃爾!”
謂其下曰:“此真天子也,可奉之為百世功。”
八旗將士拜呼萬歲,爭去辮為號。統領邵爾岱牛錄下蟒出灑出,糾兵官阿爾必、岳得濟、蘇間色、對大拜、門都海、住厄西兔等四十余人,自稱平漢王,刻印繕裝。
乘城演劇舉事,共扈上幸漢中起義,盡殺漢中大營兵。
事泄,死者二千余人。)
PS:需要說明的是,這則史料的來源沒問題。
除了錢海岳的《南明史》之外,旗人扯旗造反的其余材料散見于道光朝云貴總督阮元所編的《云南府志》和《云南備徵志》,不存在孤證不立的情況。
(大概是因為規模不大,官方并沒有著力掩蓋這則丑聞。)
如此問題來了:
兀爾特一個地道的滿洲人,同時還是正藍旗的高級軍官,他為什么會冒天下之大不韙,突然叛變,去擁立一個亡國之君呢?
他的最大動機是啥?
錢海岳先生在自己的《南明史》里,給出的理由十分滑稽:
他說,這群人被朱由榔獨特的個人魅力給征服了...
這明顯是在扯淡!
傻子都看得清楚,大清坐穩江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這個時候能選擇反向投資,除非兀爾特癡線了;
可他并不是單槍匹馬的去冒險,難道他的那些手下,腦筋也一時集體不在線了?
顯然不可能!
這事兒透著邪,無數的歷史教訓提醒著我們,事出反常必有妖。
到底哪出幺蛾子了呢?
03
這就得從大清的立國之本——八旗制度里深扒了。
當初,努爾哈赤創立八旗制度,用意是以軍事化手段管理其能夠調動的一切資源。
一開始,八旗之間并沒有明確的高下之分。
但時間一長,各位旗主的矛盾就慢慢顯現出來了。
通過對史料的梳理,我們可以發現,兩藍旗的地位,有逐步掉落的趨勢,直至到最后徹底變成八旗墊底的存在。
兩藍旗的第一任旗主,是努爾哈赤的弟弟舒爾哈齊。
在努爾哈赤逐步一統女真,建立后金的征程上,舒爾哈齊是他最至關重要的幫手,且沒有之一。
倆人的地位差不多,從明朝賜予的官號就能看出來:
努爾哈赤是建州左衛都督,舒爾哈齊是都指揮,級別上差半級;
平時關起門來在自己家里搞朝見禮,舒爾哈齊也和努爾哈赤并肩而坐,共同接受屬下的跪拜。
這個時候,兩藍旗和兩黃旗之間的差距是極微小的。
但是,有一天,旁邊突然有人提醒舒爾哈齊:
大哥不能叫了,得跪下稱呼“天授覆育列國英明汗”...
自己手下的牛錄被拆分了,因為侄子褚英和代善都長大了...
這時候,舒爾哈齊的心態就發生了重大變化:
赫圖阿拉的今天不是大哥你一個人打下來的!
按我的功勞,按女真人的習俗,我完全可以要求分走一半家產!
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同時為了能夠挺直腰桿子跟努爾哈赤叫板,舒爾哈齊做了兩件“吃里扒外”的事情:
1、 把自己的女兒送給李如柏做妾;
2、 娶了烏拉部首領布占泰的妹妹,又把另一個女兒嫁給布占泰當老婆(布占泰就成了舒爾哈齊的大舅哥兼女婿,這關系亂的一筆)。
舒爾哈齊以為拉完兩大外援,大哥就會投鼠忌器,但他實在是小瞧了努爾哈赤。
萬歷三十五年(1607年),借著斐悠城向建州女真投誠的機會,努爾哈赤露出了獠牙。
斐悠城的城主,原先臣服于烏拉部。可努爾哈赤偏偏讓舒爾哈齊、褚英、代善三人一起去遷徙斐悠城的部眾。
這明顯是給舒爾哈齊下絆子,逼著他和布占泰反目成仇。
其實,舒爾哈齊早看出大哥的用心了,所以他選擇袖手旁觀,在烏碣巖之戰中讓褚英和代善單獨跟烏拉騎兵硬碰硬,自己躲在一邊看好戲。
可這是個連環套:你敢消極避戰?那更是罪無可恕!
很快,舒爾哈齊被沒收兵權,一擼到底。
舒爾哈齊當然不甘心當一個閑散的邊緣人物,他玩了一把更大的——帶著倆兒子和部分親信跑到黑扯木自立門戶!
這下他徹底把自己送到了死路上,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舒爾哈齊慘遭囚禁,于兩年后悄無聲息的死去。
然后兩藍旗被迫進行第一次被拆分:
正藍旗被一整個全劃給了努爾哈赤的第五子莽古爾泰;
鑲藍旗則交給了舒爾哈齊的二兒子阿敏。
但是阿敏繼承的鑲藍旗是殘缺的,所屬牛錄被努爾哈赤裁了一半。
04
有了第一次巧取豪奪,那當然就會有第二次。
皇太極即位之初,自身實力并不強。
因為努爾哈赤生前創立了八和碩貝勒議政制,做為后金最高權力機構。
八和碩貝勒又分為
四大貝勒: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
四小貝勒:多爾袞、多鐸、杜度、岳托。
看出來了嗎?
四小貝勒年齡太小,且輪不著他們上臺唱戲;
而在四大貝勒當中,最后勝出的皇太極,則排名墊底。
皇太極能當上大汗,靠的是其他三大貝勒聯合起來捧他。
所以,代善等人不是他的下屬,而是他的合伙人。
對下屬你可以敲桌子訓話,對合伙人你敲桌子試試?
分分鐘撤股讓你散攤子。
皇太極只能接受其他三個合伙人跟他一起主持后金集團董事會的事務。
遇到什么事情,得四個人商量著來。
這樣一來,阿敏和莽古爾泰就飄了,而皇太極為了集權,當然要朝他倆開刀。
崇禎二年(1629年),后金第一次繞過山海關,突破薊鎮防線,打到北京城下,史稱“已巳之變”。
半道上,八旗兵順手攻下了永平、遵化、灤州、遷安四城。
皇太極興致很高,畢竟這是他即位后,取得的最大勝果。
他當即表示,要把永平四城打造成樣板工程,變成后金對外的宣傳窗口,所以,要留人駐扎。
傻子也看得出來,你都把旗子插上對方高地了,這是赤果果的侮辱啊!明軍肯定玩兒命進攻。
況且有山海關阻隔,后金的后援補給根本送不上來,永平四城守不了多長時間就無了。
大家都不愿意駐守。
見狀皇太極趕緊安定人心,表示自己會選派兵丁,搞輪流值班,并不是一錘子買賣,大家還是有機會輪番撤到老家休假的。
但是,第一任后金國永平辦事處主任,是阿敏。
這又是一個連環套:
后續明軍肯定會死磕永平,打贏了,阿敏的鑲藍旗元氣大傷;打輸了,就是丟城棄地,阿敏本人性命不保,無論怎么著都是個死。
最終,阿敏和父親舒爾哈齊的結局相同:因永平戰敗,被奪職圈禁至死。
莽古爾泰也沒什么好果子吃。
崇禎四年(1631年)大凌河之戰,皇太極故意讓莽古爾泰的正藍旗頂在最前面接受明軍的炮火洗禮。
而當時后金沒有大炮,面對明軍的“真理”打擊,只能用騎兵硬扛,正藍旗損失慘重。
手下兵力的多寡,將直接影響各旗旗主在朝堂內部的話語權。
眼看自己的本錢快要打光了,莽古爾泰“莽”氣瞬間上臉,直接掏刀子逼皇太極換防!
本來明擺著就是收拾你,這下可終于讓皇太極抓到直接證據了,莽古爾泰永久性失去了議政權,被罰五牛錄,降為多羅貝勒。
然后,皇太極把親領的兩黃旗與正藍旗進行混編。
名義上叫混編,其實就是把兩黃旗的老弱全塞給正藍旗,還讓大兒子豪格直接就任正藍旗旗主,搞內部大換血。
而對正藍旗打擊最狠的,當屬多爾袞。
為了爭奪大位,多爾袞和豪格鬧騰的差點要火并,多爾袞當上攝政王以后,立刻對豪格展開打擊報復,讓他遠征陜西、四川。
其目的,就是借農民軍之手削弱豪格。
但多爾袞沒想到張獻忠純粹是泥巴捏的,根本不經打,三兩下就被解決了。
所以他只能想別的辦法:
豪格凱旋回京后,多爾袞利用豪格的原親信何洛會(此時已經被多爾袞收買),對豪格大加詆毀。
使得豪格因西征途中“隱瞞其部將冒功”的莫須有罪名而下獄。
接著,多爾袞學著當初的皇太極,又對自己實控的兩白旗和正藍旗展開了一次混編,還讓親弟弟多鐸去接任正藍旗旗主,把正藍旗的家底徹底掏了個干干凈凈。
經過這三次大換血,正藍旗的地位一落千丈,戰斗力直線下降。
清初完全是憑戰功說話的,正藍旗什么黑鍋都要背,什么功又都撈不著,自然成了八旗最底層兵丁的雜居地。
05
以上是國家層面的大趨勢,而從個人(即“旗丁”)角度來說,不管是哪朝哪代的軍隊,其本質是一樣的。
即軍隊是個金字塔型的結構,無論明軍還是清軍,都會有人身控制跟喝兵血的事情發生。
清軍入關之后,對旗人的生計問題,實行的政策是“計丁授田”,每個成年男丁按慣例,都能分到三十畝地。
但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京郊和北直隸一帶,但凡肥沃點的土地,都集中在朝廷大員手和上三旗貴族的手里。
下五旗,尤其是兩藍旗的旗丁們,對外看似擁有特權,其實在八旗內部完全屬于被壓榨的對象。
克扣工資、私下攤派雜活給大頭兵這種事,并不是明軍的特產。
畢竟八旗內部的規矩就是,不管旗丁當了多大的官兒,就算他已經官居一品內閣大學士,卻依舊還是本旗旗主的家奴。
這種人身依附,除非皇帝親自給某人“抬旗”,否則子子孫孫永遠都擺脫不了被奴役的命運。
《清稗類鈔》里就記載了一則小故事:
“道光朝,大學士松文清筠秉政,宣宗甚倚重之。
忽請假數日不至,異也。
次日,軍機召見,奏對畢,上忽問曰:‘松筠何事請假?’
一滿軍機對曰:‘因該旗主家有白事,松筠照例前往當差。’
上曰:‘汝往視之,如無甚要事,可命其早日銷假。’
滿軍機銜命往,至,則見松筠摘纓冠,身白袍,坐大門外司鼓。”
06
那么回到本文開頭,正藍旗兵丁擁立朱由榔這種事,看似荒誕,實際上內里的邏輯是說得通的:
即,在大清的現行制度下,這些人已然走投無路,看不到任何希望(史學界有一種猜測,他們本身已經是戴罪之身)
那不如反過來擁立前明的皇帝搏一個出路,萬一成功了呢?
不就翻身農奴把歌唱,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了嗎?
可惜,兀爾特等人并沒有做好保密工作,還沒出昆明城,就讓人給包圓了。
事后,朝廷立刻下旨展開核查,因為這件事情被牽連致死的普通大頭兵,高達兩千余人。
同時,這件事也加速了朱由榔的死期,吳三桂唯恐夜長夢多,吩咐手下直接把朱由榔勒死一了百了。
至此,大明徹底滅亡。
一個再完美的機制,內部都有犧牲品,清末,關內滿人也同樣反清,為啥?不患寡而患不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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