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行蹤圖

端陽節至，空氣里飄散著粽葉的清香與艾草的辛味，這古老節日循著年年歲歲的軌跡，裹挾著千年的風塵，如一條奔流不息的大河，從遙遠的歷史深處涌向現代生活的堤岸。然而兩岸風景卻已大不相同——古人與今人，在端午的盛日里各自尋得自己的去處，各自描摹著不同的行跡與心境。

遙想古人端午，街市間盈滿的是對自然與神靈的敬畏之心。他們鄭重地將菖蒲、艾葉插上門楣，如同掛起驅邪避災的護符；臂纏五色絲線，名為“長命縷”，那是將平安祈愿束在腕上。唐宮之中，宮女們“射粉團”為戲，輕巧的角弓射出小箭，擊碎盤中滑溜粉團，嬉笑之聲如鈴鐺搖響，卻是只屬于宮苑的雅趣。至于宋人，《歲時廣記》記其“市人賣艾虎、蒲劍……”，市井巷陌間一派熱鬧景象，人們佩戴艾草扎成的小虎、蒲葉削成的寶劍，宛如身披草木盔甲，行走在街巷間，便踏出了一條驅邪祛病的路。

而端午最盛大的儀式，必是龍舟競渡。槳手古銅色的背肌繃緊如弓，聲聲號子似驚雷裂開水面，激起的浪花在陽光下如碎銀般閃耀。岸邊觀者如堵，萬人空巷，歡呼聲震耳欲聾，如大潮拍岸，那舟中之人與岸上之人，心魂都融于這奮力拼搏之中——為的是憑吊那自沉于江的千古孤忠之魂。屈原的悲憤與高潔，早已滲入民族血脈，化作龍舟競渡那最深沉、最激昂的鼓點，至今仍在年年擊打著人心。

時光奔流至今，這傳統節日又添了新的行色與去處。龍舟依舊破浪，卻早已超越了舊時地域。嘉興南湖之上，專業隊伍劈波斬浪，力與美的交響引來無數相機聚焦；西塘水鄉，游人亦可一試身手，在槳櫓欸乃聲中體會古人情懷。城市周邊的山野田園成為新寵——有人去山中采擷帶著露水的艾草菖蒲，讓門庭飄起自然的草木氣息；有人則奔向農莊，親手將清香的粽葉裹成三角或四角，將糯米與蜜棗的甜糯鎖入其中，那縷縷粽香是機器永遠無法炮制的家的味道。

更有趣的是年輕一代的創意狂歡。00后女孩們精心調制出“星空粽子”，在直播間里邊包邊聊，五彩斑斕的食材裹入粽葉，裹住的仿佛是流光溢彩的青春夢想。漢服愛好者們則華服盛裝，衣袂飄飄漫步于古街園林，裙裾上繡著精致的纏枝蓮紋，在斑駁光影下徐徐流動，如行走的畫卷——傳統之美在鏡頭前被賦予新意，在社交媒體上鮮活重生。

是的，端午之河奔流不息，浪花里翻騰著永恒不滅的印記：古人臂纏絲縷的祈愿，龍舟上對忠魂的追尋；今人手中的艾草、口中粽香、鏡頭前漢服飄逸的身影……千載之下，形式雖如河水般隨歲月蜿蜒改道，那敬畏自然、慎終追遠的虔誠與對生活的熱愛，卻始終是河床深處最堅硬的磐石，穩穩托住這河流的靈魂。

當五色絲線在腕間輕揚，當粽香彌漫于唇齒，當龍舟鼓點激蕩血脈——我們便知自己正立于這條亙古長河之中。水流的方向或許改變，但河底深藏的珍寶卻愈發光亮：那是我們民族共同守護的心靈故土，是時間無法沖淡的集體記憶與永恒鄉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