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普在流量時代，用自己的方式吶喊，用自己的生命在劇場，表演一場行為藝術，實現社會實驗的意義。

帶著2023年《喜悅》的光環，今年意大利當代實驗戲劇導演和作家的皮普·德爾博諾的兩部作品《愛》和《覺醒》在上海·現代靜安戲劇節吸引了眾多戲劇愛好者的目光。看完了這兩部作品，聽到劇場外大小聲的討論，網上兩級分化的評論，我想說，他的戲劇并不適合追求大眾“娛樂”的觀眾，但如果你愿意面對人性的深淵與微光，你就會在他的作品中感受到深刻的沖擊。你只需要感受，因為他給你的是他極具個人色彩的“表演呈現” 而不是通常意義上的“戲劇故事”。 當然，如果《愛》和《覺醒》能在同一天晚上演出，以上下集的方式，可能會更好地呈現導演的想法，給予觀眾更多的理解。

愛是數千年的母題，什么是愛？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救贖？愛是生和死之間的徘徊，也是愉悅和痛苦的兩級。對于我們，還在探索什么是愛，皮普已經在傷感沒有了愛的能力的痛苦。我們和藝術家之間的區別，就是我們都能感受到感受，但是我們不能把感受上升到美學，放大到每一個細微之處都動人，但是他可以。《愛》是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帶有他對“愛”的獨特理解——一種在破碎世界中的生存方式，一種對苦難的共情與抗爭。他運用的方式很抽象，頗意識流。更像是配有舞蹈的詩歌，是吟唱的詩歌，是燈光和互動的詩歌，混合了帶有時代性的音樂影像，有來自西西里的吉普賽女郎狂放，自由，野性的舞蹈，每一根頭發絲都是散發著女性生命力的舞蹈，有大提琴的低聲和吉他的俊朗，有民族感的曲調，有儀式和信仰一般的莊重和清晰。

《愛》的舞美極度簡介，蔓延的紅色，配上白色的枯樹，白色的西裝紗裙，甚至是白色的面具，舞臺空空的，但是沖擊滿滿的。通常演員，演奏都是直接走上來，或者拿起一把椅子放好就開始演奏，隨意又堅定，好像舞臺的呈現就該如此。舞者胖瘦不一，高矮都有，年齡跨度極大，有滿頭白發的老嫗也有身體飽滿的年輕女性，甚至還有盲人，他們就是世間的眾人，蕓蕓眾人如你我。一開始的舞臺燈是全打在觀眾席的，燈光猛烈，旁邊的人說我好像需要防曬，我開始不解，后來我想我們也是皮普觀察的一部分，我們是觀眾也是演員，是各自人生的演員，在其中體會愛的歡愉和痛苦，在猜忌和忐忑中面對自己的深切感受，或者生命的流逝。《覺醒》的舞臺一開始好像就是排練廳，只有場燈，然后導演顫顫巍巍的走出來，有人給了他一把椅子，他坐下，開始拿出三頁紙，是自己的臺詞，他開始念誦，好像是詩歌，然后他挪動椅子，離開，場燈變化，演員帶上來麻袋，開始在場上倒沙子，沙子堆積就是一個個山丘，插上十字架就是墳墓，放上大小不同的石頭就是祭祀，就是儀式開始前的風土基石，燈光是抽象的白色，黑白的對比是《覺醒》的主調。

皮普老了，2年前的他可是在臺上瀟灑蹦跶。這一次，只見到他在《愛》里從觀眾席中，顫顫巍巍拿著話筒，拿著詩詞，一步步踱上舞臺，他走的每一步我都很怕他摔倒，很怕他一倒下就爬不起來。直到他走上舞臺，在枯樹下側臥下，穿著白色的西服……或者這就是他希望的葬禮，在舞臺的中間獻祭自己，給藝術，給已經覺醒的劇場伙伴皮娜和永遠的男主角波波？他在《覺醒》中大吼 ：“當身體背叛我們時，愛還存在嗎？”

“你快樂嗎？”

“有人在嗎？ 有人在嗎？有人在嗎？”

“我害怕生活，害怕愛，害怕在生活中不能愛”

“我害怕像波波一樣不能行走”

“你在害怕什么？”

抽象的詩意來自最具象的生活和故事。無疑在《愛》過渡到《覺醒》，在意識流的下面是動人的皮普和波波的故事、創作和對話。我想起電影《第八天》，也想起《雨人》，之所以唐氏綜合征的人和有精神疾患的非職業演員最能打動人的其實是真實。他們不需要表演痛苦，他們只是做自己，他們身體的無意識顫抖，他們的停留和大笑，甚至是手指的劃動，都不是設計的結果，而是不可知的當下反應，不就是生命本身的讓人手足無措嗎？沒有線性故事，而是記憶，夢境，反戰宣言的拼圖，完整展示人類在重大創傷后的思維狀態。愛若不直面黑暗，就只是謊言。

皮普曾說：“愛不是救贖，而是共同墜落的勇氣。”他的作品風格受到格洛托夫斯基的貧困劇場、生活劇場和舞蹈家皮娜·鮑什的影響，以強烈的肢體，社會反思和少數族群的參與而著稱。《愛》在他的作品中并非浪漫的概念，而是苦難中的共情或者孤獨中的連接，舞臺呈現常結合影像，現場音樂和各種美學。

今年66歲的皮普是癌癥患者，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原因，他很虛弱，他在舞臺上的舞動更多是上半身，手指，當波波之前的劇場被投影在舞臺上，他的動作仿佛是模仿，模仿波波的動作，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去除表演技巧，回歸身體本質”的表演方法，或者是紀念2022年去世的波波的方式。

“我的舞臺不是給觀眾答案，而是讓他們帶著問題離開——關于我們如何對待那些被遺忘的人。”這是他暮年的吶喊，是對皮娜“用身體直接表達無法言說的創傷”的致敬。他是孤勇者，在流量時代，用自己的方式吶喊，用自己的生命在劇場，表演一場行為藝術，實現社會實驗的意義。

作者：黃麗珈

圖片：網絡圖

編輯：沈毓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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