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晴雯和寶玉發生口角,襲人假意勸架,實則火上澆油。
本來只是寶晴之間小小的爭執,最后卻演變成雙方無法下臺的局面,寶玉咬牙要打發晴雯出去。
在這緊要關頭,黛玉出現了。她一進來馬上就打破了這個僵局。
正是在這一回,黛玉突然叫襲人好嫂子,這看起來好像抬舉襲人,實際可不是這么回事。
襲人和寶玉的關系,想來黛玉也知道,但是黛玉根本不在意襲人的地位,更不會覺得襲人真是什么“好嫂子”。
我們知道,香菱是薛蟠明公正道擺酒開了臉的妾室,薛寶釵卻不曾喊過香菱“好嫂子”。
平兒是王熙鳳的陪嫁丫頭,也是賈璉名正言順的通房丫頭,這點賈母都是認可的,可是賈探春也沒有喊過平兒“好嫂子”。
為什么,因為這是封建社會的禮法道德,小妾、通房丫頭都不配是她們的嫂子。
對于薛寶釵來說,夏金桂才是她正兒八經的嫂子。對于賈探春來說,王熙鳳、李紈才是她認可的嫂子。
所以,薛姨媽薛寶釵使喚香菱做事的時候和對其他丫頭沒有什么區別。
探春生氣了,平兒也得和大丫頭一樣,端茶倒水伺候探春洗臉。
薛寶釵或許認可香菱的為人,但這不代表她認可香菱是她嫂子。
同樣,三春認可平兒的為人,也不代表三春認可平兒是她們的嫂子。
不管是丫頭,還是小妾,或者姨娘,在那個社會背景下,她們都不配稱為這些正經小姐的嫂子。
因此,無論襲人是否和寶玉有過關系,無論她此時有沒有開臉做寶玉的姨娘,她都是經不起黛玉叫她一聲“好嫂子”的。
襲人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了,她馬上說:
“林姑娘你鬧什么?我們一個丫頭,姑娘只是混說。”
這個時候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方才不是還將自己和寶玉放一起說“我們”嗎?
黛玉剛才在門外肯定早已聽到他們在里面的爭吵了,前面她不管,畢竟這是寶玉自己的事。
但是后來寶玉晴雯都被襲人逼到死胡同了,她再不出聲,晴雯可能真就不保了。
晴雯雖然不是黛玉的丫頭,但是晴雯那份真性情黛玉是欣賞的,何況丫頭當中,晴雯是寶玉最在意的一個。
就算不為了晴雯,為了寶玉,黛玉也不會看著事情一發不可收拾的。
所以黛玉在這里喊襲人一聲“好嫂子”,是表示認可了襲人是寶玉通房的身份嗎?當然不可能了。
黛玉進屋之前,寶玉在干嘛?寶玉受了襲人的挑唆,正拿著主子的款和晴雯置氣。
晴雯節節敗退,無路可退之時,黛玉進來了。黛玉一進來就把怡紅院的氣氛控制住了。
黛玉采用的是開玩笑的方式,這符合黛玉的詼諧幽默。
晴雯在旁哭著,方欲說話,只見林黛玉進來,便出去了。
林黛玉笑道:“大節下怎么好好的哭起來?難道是為爭粽子吃爭惱了不成?”寶玉和襲人嗤的一笑。
注意,在此之前,怡紅院的場面一度被襲人引導并左右著。襲人想讓寶玉哭寶玉就哭;襲人想讓寶玉生氣,寶玉就生氣。
寶玉在這個回合確實是有點拎不清,完全被襲人拿捏住了。襲人一拱,這架非但沒勸住,火卻是越燒越大。
估計那一刻襲人的心是非常得意的,寶晴兩人被她搓圓又捏扁,事態完全按她的設想進行,絲毫不差。
但是當黛玉踏進怡紅院的那一刻,怡紅院就成了黛玉的主場。寶玉也好,襲人也罷,現在都得跟著黛玉的方向走。
黛玉讓襲人寶玉笑,襲人寶玉就笑。
黛玉道:“二哥哥不告訴我,我問你就知道了。”一面說,一面拍著襲人的肩,笑道:“好嫂子,你告訴我。必定是你兩個拌了嘴了。告訴妹妹,替你們和勸和勸。”
“好嫂子”三個字確實是值得注意的點,但是還有一個要注意的地方:此時黛玉已經輕輕的把晴雯撇到一邊了。
本來是晴雯一人獨戰襲人寶玉的場面,轉眼變成了寶玉和襲人的拌嘴吵架。
“好嫂子,是不是你倆拌嘴了?”黛玉一句話就幫晴雯撇清了。不虧是林妹妹,智商就是高。
難道黛玉不知道此前是他們三個在吵架嗎?當然知道。但黛玉卻借開玩笑的話,說成是寶玉和襲人之間的拌嘴。
襲人不是說晴雯和二爺拌嘴嗎?黛玉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這下看襲人如何囂張。
果然黛玉這一劑猛藥下來,襲人立刻就焉了。
平時她喜歡狐假虎威的仗勢,但也只能在晴雯這些人面前威風而已。在黛玉面前,襲人馬上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根本不配成為“好嫂子”。
襲人推他道:“林姑娘你鬧什么?我們一個丫頭,姑娘只是混說。”
黛玉笑道:“你說你是丫頭,我只拿你當嫂子待。”
黛玉繼續揪著“嫂子”不放,已讓襲人徹底忘記了還有晴雯這碼事了。
寶玉道:“你何苦來替他招罵名兒。饒這么著,還有人說閑話,還擱的住你來說他。”襲人笑道:“林姑娘,你不知道我的心事,除非一口氣不來死了倒也罷了。”
寶玉此時還傻不伶仃的分不清狀況,繼續幫襲人說話,說這屋里有人說襲人閑話。
但黛玉根本不搭寶玉的話,寶玉就是個糊涂蟲先無視他,她直接對著襲人說話。
林黛玉笑道:“你死了,別人不知怎么樣,我先就哭死了。”
寶玉見黛玉不理他,馬上開啟舔-狗模式。
寶玉笑道:“你死了,我作和尚去。”襲人笑道:“你老實些罷,何苦還說這些話。”林黛玉將兩個指頭一伸,抿嘴笑道:“作了兩個和尚了。我從今以后都記著你作和尚的遭數兒。”
你看,黛玉一來,襲人在寶玉身上的作用徹底清零了。黛玉一來,晴雯危在旦夕的局面也立馬被轉變過來了。
黛玉一招打破了襲人的順風局,也拯救了被襲人架在火上的晴雯。
有沒有想過這里為什么是讓黛玉過來勸架?而不是湘云、寶釵或者探春這些人來勸架?
一則,她們根本不會勸,而且要勸也是站在襲人這邊。
二則,這個場面其實也隱隱展現了寶玉黛玉成親后的生活場面。
若木石前盟成了,怡紅院的生活會是什么樣子,正是這一回中呈現的樣子。
無論襲人多會拿捏寶玉,只要黛玉往這一站,襲人所有的優勢都蕩然無存。寶玉的情緒永遠跟著黛玉走,寶玉心中的第一只會是黛玉。
襲人在黛玉面前毫無優勢,更沒有順風局。況且寶玉的性子,喜歡的正是口齒伶俐、性格率真、愛笑愛鬧的人。而黛玉、請問、芳官、四兒,她們就是這樣的人,深得寶玉欣賞。
襲人在怡紅院、在寶玉這里能排第一,依仗的不過是長期相處陪伴的情誼和先發制人的優勢。
如果黛玉嫁給了寶玉,襲人的第一還會存在嗎?當然不會。她很快就會成為別人的背景墻,周姨娘就是她的未來。
襲人可是一定要在寶玉心里爭第一次序的人,她可是要仗著寶玉的身份爭榮夸耀的人。她能接受自己活成背景嗎?自然也不會。
這不,襲人很快就去向王夫人進言了:快把林姑娘和寶二爺分開,不然他們將要發生不才之事了。
然而,寶釵大中午的跑進寶玉的房間,坐在寶玉的床沿,當著衣衫不整熟睡的寶玉繡肚兜時,襲人說啥了嗎?沒有,她在為寶釵創造機會。
呵呵,雙標的襲人。所以她最后姨娘夢破,嫁給戲子,一點也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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