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慶年間，蘇州府吳縣有個書生，名叫柳文謙。此人自幼聰慧，十六歲便中了秀才，奈何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只得靠變賣祖產度日。待到二十歲時，家中田產盡數典當，連棲身的老宅也抵給了債主。柳文謙無奈，只得在城郊租了間破草屋，靠替人抄書寫信勉強糊口。

這年寒冬，大雪連下三日，城中米價飛漲。柳文謙已兩日未進粒米，腹中饑餓難忍，只得裹緊單薄的長衫，冒雪進城，想尋個熟人借些銀錢度日。誰知昔日同窗見他落魄，紛紛避而不見。柳文謙心中悲涼，踉蹌行至城南一處茶肆，摸出僅剩的兩枚銅錢，要了碗熱茶暖身。

正飲茶間，忽聽鄰桌有人笑道："這位相公，面色青白，怕是餓久了吧？"

柳文謙抬頭，見說話的是個四十來歲的精瘦漢子，身穿灰布短褂，腰間系一條黑綢帶，雙目炯炯有神，正笑吟吟地望著他。柳文謙苦笑一聲，拱手道："讓先生見笑了。"

那漢子也不多言，招手叫來小二，點了兩碗陽春面、一碟醬牛肉，推到柳文謙面前："天寒地凍，先填飽肚子再說。"

柳文謙雖覺唐突，但腹中饑餓難忍，也顧不得許多，道了聲謝，便低頭吃了起來。那漢子也不言語，只是含笑看他吃完，才緩緩道："相公可愿隨我去個地方？"

柳文謙一怔，遲疑道："先生是......"

漢子微微一笑："在下姓趙，人稱'趙三手'，做些小本買賣。"

柳文謙雖未聽過此名號，但見此人舉止從容，不似歹人，又念他方才贈飯之恩，便點頭應允。

趙三手領著柳文謙穿街過巷，行至城西一處僻靜宅院。院門緊閉，趙三手從袖中摸出一根細鐵絲，在鎖孔里輕輕撥弄幾下，門鎖"咔噠"一聲開了。柳文謙大驚，這才明白，眼前之人竟是個賊！

他心中驚懼，轉身欲走，卻被趙三手一把拉住："柳相公莫怕，我雖行偷盜之事，卻從不害人性命。今日見你落魄，想教你一門手藝，也好讓你日后有個活路。"

柳文謙怒道："我雖貧寒，卻也是讀書人，豈能學這等雞鳴狗盜之術？"

趙三手哈哈大笑："讀書人？讀書人也要吃飯！你若有骨氣，為何不去考個功名，反倒淪落到街頭乞食？"

這一句話，正戳中柳文謙痛處。他沉默良久，終于低聲道："先生究竟想怎樣？"

趙三手收斂笑容，正色道："我觀你指節修長，手腕靈活，是個學'手藝'的好材料。你若愿意，我可教你幾招，保你日后衣食無憂。"

柳文謙猶豫再三，終究抵不過饑寒交迫，咬牙點了點頭。

當夜，趙三手帶他潛入一家富戶后院，親自示范如何撬鎖、翻墻、避犬。柳文謙初時戰戰兢兢，但見趙三手手法嫻熟，如履平地，心中竟漸漸生出一絲欽佩。

半月后，柳文謙已學會開鎖、聽聲辨位等基本技巧。趙三手見他悟性極高，便決定讓他獨自一試。

這夜，柳文謙選定城南一家綢緞莊，趁夜翻墻而入。誰知剛摸進庫房，忽聽外面傳來腳步聲，他慌忙躲入貨架后，卻因緊張碰倒了一匹綢緞。莊內伙計聞聲趕來，舉燈四照，眼看就要發現他。

千鈞一發之際，窗外飛來一顆石子，"啪"地打滅了油燈。伙計驚呼一聲，柳文謙趁機翻窗逃走。回到住處，趙三手已在等他，見他面色慘白，笑道："第一次都這樣，下次記得先摸清路線。"

柳文謙喘著粗氣道："方才那顆石子......"

趙三手擺擺手："江湖救急，不必多問。"

自此，柳文謙更加用心學藝，不出三月，已能獨當一面。他專挑為富不仁的奸商下手，得手后還時常散些銀錢給貧民。趙三手見他行事頗有章法，心中暗喜，便將自己畢生所學傾囊相授。

然而好景不長。這年秋天，趙三手在一次行竊時失手，被官府擒獲。縣令早聞"趙三手"大名，當即判了重刑，三日后押赴刑場。

柳文謙得知消息，如遭雷擊。他雖知趙三手是賊，但數月相處，早已視其為師為友。思來想去，他決定冒險劫獄。

當夜，他買通獄卒，混入大牢。趙三手見他來了，又驚又怒："糊涂！你來做什么？"

柳文謙低聲道："弟子不能眼睜睜看您送死！"

趙三手長嘆一聲："我這一生，偷盜無數，早該有此報應。但你不同，你還有回頭路。"說罷，從懷中掏出一本薄冊子遞給他，"這是我畢生心得，你拿去吧。記住，盜亦有道，莫害良善。"

柳文謙含淚接過，還想再勸，忽聽外面傳來腳步聲。趙三手猛地推開他："快走！"

柳文謙無奈，只得咬牙離去。三日后，趙三手被斬于市曹，柳文謙混在人群中，遠遠望了一眼，心中悲憤難平。

趙三手死后，柳文謙閉門三日，翻看那本冊子，發現其中不僅記載了偷盜技巧，還有許多江湖秘聞、官府黑幕。最后一頁寫道："偷盜終非長久之計，望你得此技后，能用于正道。"

柳文謙幡然醒悟，決定金盆洗手。他用剩余銀兩開了間小小的書畫鋪，平日替人代寫書信，偶爾也賣些自己的字畫，日子雖不富裕，卻也安穩。

誰知半年后，城中接連發生大案，幾家富戶庫房被盜，手法與當年趙三手如出一轍。官府懷疑是柳文謙所為，派人暗中盯梢。

柳文謙心知被人陷害，苦思對策。這夜，他故意在鋪中留了盞燈，自己則躲在暗處。果然，三更時分，一個黑影翻窗而入，直奔柜臺。

柳文謙猛然現身，一把扣住那人手腕，冷笑道："閣下為何要栽贓于我？"

那人掙扎不脫，只得摘下面巾——竟是趙三手的舊日仇家，"飛燕子"李七！

原來李七早想除掉趙三手，得知他收徒后，便想借官府之手除掉柳文謙，以絕后患。

柳文謙怒極，但想起趙三手"盜亦有道"的教誨，終究沒有痛下殺手，只將李七捆了送官，并當堂呈上趙三手的冊子，證明自己早已收手。

縣令見證據確鑿，又念柳文謙主動擒賊，便不再追究。

自此，柳文謙徹底洗心革面，專心經營書畫鋪。因他文采斐然，字畫漸有名氣，連城中士紳也常來光顧。

數年后，他娶了一位賢惠的妻子，生了兒女，日子雖平淡，卻踏實心安。偶爾夜深人靜時，他還會想起那個雪夜，趙三手遞來的那碗熱面。

有人問他："你既學得一身本事，為何不用？"

柳文謙笑道："盜亦有道，而我之道，在筆墨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