耆老遮歸路，壺漿滿別筵。

甘棠無一樹，那得淚潸然。

稅重多貧戶，農饑足旱田。

唯留一湖水，與汝救兇年。

---《別州民》 白居易

長慶四年，824年的五月，白居易在杭州的任期已滿，改任太子左庶子分司東都，秋天到達洛陽。825年，他被任命為蘇州刺史，5月到任。他離任前，杭州百姓簞食壺漿，夾道送行。

他就要啟程，離開這個美麗的城市了。依依不舍的，除了白居易，還有杭州的百姓。白居易的杭州刺史任期不到三年，這三年時間，他做了什么，讓杭州百姓念念不忘呢？

初到杭州，白居易見城內六口古井年久失修，他便主持疏浚六井，以解決杭州人飲水問題。又見西湖淤塞，農田干旱，因此主持修筑堤壩，蓄積湖水，以利灌溉，舒緩旱災所造成的危害。

做完這些之后，白居易寫了有名的《錢塘湖石記》。他把治理湖水的政策、方法，以及注意事項，刻到石頭上，放置于西湖邊，讓后人都知曉。白居易的善舉，對后來杭州的治理湖水有很大的影響。

白居易離任前，他拿出自己的一筆官俸，留給州庫，作為基金。這筆基金，專門用于后續杭州官員治理公務的周轉資金，用完之后，足額補回原數。據說，白居易留下的這筆資金，運轉了很久。后來因黃巢之亂，才不知去向。當年，黃巢抵達杭州，很多文書被毀壞，或被焚燒或在戰亂中散失。

白居易為杭州做的點點滴滴，杭州百姓都記在心里。耆（qí）老，地方鄉紳，年長者。壺漿，代酒。簞食壺漿，出自：《孟子·梁惠王上》：“簞食壺漿以迎王師。”受到百姓擁護的軍隊，百姓用美酒、美食來招待他們。別筵，意為離別的筵席。

杭州城年長的鄉紳帶頭，自備酒席，攔住白居易的去路，為他送別。白居易潸然淚下，寫了這首《別州民》。杭州的百姓，記得他的好，記得他留下的這一片湖水，他們想把最好的祝福，送給這位一心為民的白刺史。

《史記·燕召公世家》曾說：“召公之治西方，甚得兆民和。召公巡行鄉邑，有棠樹，決獄政事其下，自侯伯至庶人各得其所，無失職者。召公卒，而民人思召公之政，懷棠樹不敢伐，歌詠之，作《甘棠》之詩。”

從此“甘棠”，便用來形容百姓對德政清明官員的懷念。從此，杭州百姓對白居易的懷念，也如這《甘棠》之詩罷。甘棠無一樹，是白居易的自謙，他向來如此。詩寫得好，卻從不賣弄文采，他的詩，要讓老婆婆讀得懂。重情重義的他，對初戀湘靈也是情有獨鐘。直到37歲那年，他才在母親以死相逼下，經人介紹，與同僚楊汝士的妹妹結婚。

白居易就要離開這座美麗的城市了，往日修筑六井，修建白堤的忙碌時光，歷歷在目，如在眼前。這些年，他經歷了這么多，杭州給了他最大的慰藉。

820年冬，白居易轉任主客郎中、知制誥。821年，加朝散大夫，始正式著五品緋色朝服，緋色即朱色，為五品以上官員所用的服色，轉上柱國，又轉中書舍人。

我查了一下資料，主客郎中，為從五品上，是尚書省禮部四司之一"主客司"的行政長官，主管外交與民族事務，負責接待外邦使節、處理藩屬國事務。相當于現代外交部禮賓司司長兼民族事務的官員。

知制誥，差遣職務，是臨時差遣性質的文書要職，負責為皇帝起草詔書敕令，相當于中央辦公廳首席秘書。多由中書舍人或其他清要官兼任，雖無固定品級但地位重要。朝散大夫，為從五品下，文散官銜，僅代表品級待遇的榮譽稱號。唐代實行"職事官加散官"雙軌制，白居易加此銜標志其正式躋身五品官員行列。

我們先看一下唐代朝服的顏色，三品以上的朝服，為紫色；五品以上的朝服，為緋色，也就是朱紅色；六品以下的朝服為綠色。此時的白居易，開始穿戴象征五品官的紅色官服，是他身份提升的重要標志。

上柱國，為勛官正二品，是唐代十二轉勛官最高等級，屬榮譽軍功稱號，可享受相應經濟待遇但無實權。類似現代"特級功臣"稱號，多授予高級文官以示褒獎。中書舍人，正五品上。中書省為核心要職，負責詔書起草、政令審核，參與中樞決策。相當于中央政策研究室主任，兼國務院辦公廳主任，是晉升宰相的階梯。

短短兩年時間，白居易完成從主客郎中司局級，到中書舍人省部級預備梯隊的跨越，他的朝服從綠色換成朱紅色，標志著他進入了高級官員的隊列。而知制誥和中書舍人的職務組合，說明他已進入中央決策層，為日后任杭州刺史、太子少傅等職務奠定了基礎。

長慶二年，公元822年七月，唐穆宗時期，50多歲的白居易，被任命為杭州刺史。寶歷元年，公元825年三月，唐敬宗時期，他又出任了蘇州刺史。這首《錢塘湖春行》寫于長慶三、四年，公元823、824年間的春天。

王若虛在《滹南詩話》中說，“樂天之詩，情致曲盡，入人肝脾，隨物賦形，所在充滿”。田雯在《古歡堂集》中說，“樂天詩極深厚可愛，往往以眼前事為見得語，皆他人所未發”。

白居易寫詩，喜歡用最樸素的文字，訴說最真摯的感情。他的這首《錢塘湖春行》是一首七言律詩，為歷代詠西湖的名篇。杭州西湖的早春，風光旖旎，杭州西湖在白居易的治理下，煥發生機，杭州百姓的用水問題，也得到解決。這個春天，他的心情，難得輕松。

白居易早春游湖，他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感染了我們每一個人。他愛西湖，愛杭州子民。西湖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在他眼里，都是最美的風景。全詩結構嚴謹，寓情于景，銜接自然，對仗工整，語言質樸不失優美，文字清新不失活潑，又有幾分雅致閑情。

錢塘湖春行 白居易 唐代

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

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

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

錢塘湖，即杭州西湖。孤山寺，是南北朝時期陳文帝所建，名承福，宋代改名廣華。孤山位于西湖的里、外湖之間，因與其他山不相接連，所以稱為孤山。上有孤山亭，可俯瞰西湖全景。賈亭，又叫賈公亭，為西湖名勝之一。唐代貞元年間，賈全出任杭州刺史，在錢塘湖畔建亭，人稱“賈亭”、“賈公亭”，一直保存到唐代末年。

白居易的這首詩，可謂寫西湖美景的名篇。他把春天的西湖描寫得生機盎然，靈動有趣。

首聯"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云腳低"，開篇點題寫錢塘湖的方位，孤山寺和賈亭連用，形成一種動態美，詩人漫步西湖邊，邊走邊觀賞湖光山色。春天的西湖，生機盎然。春水初漲，水面與堤岸齊平，天邊舒卷的白云，與湖面的微波連成一片。江南的春天，果然最迷人。

頷聯“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這兩句詩，從靜到動，有全景的寫意，有細節的工筆。黃鶯的歌聲，清脆婉轉；勤勞的燕子，銜來春泥壘新窩。鶯歌燕舞，是春日里的勃勃生機。黃鶯和燕子，都是春天的使者，給我們送來春回大地的喜訊。

幾處早鶯，形象地勾畫出此起彼伏的鶯啼，詩人循著聲音，找尋黃鶯的蹤跡。誰家新燕的疑問，表現了詩人細膩的心理活動。此處留白，給讀者留出無限想象空間。

頸聯“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詩人的視角，從仰視改為俯察。低頭所見，是東一團，西一簇的春花。早春時節，百花尚未完全盛開，一個“亂”字，一個“迷”字，寫出早春的無窮魅力。此時的春草，長得還沒有那么茂盛。一個“淺”字，形象地寫出春草初生，才剛沒過馬蹄，充滿生機的早春，讓一千多年后的我們，陶醉其中，把眼睛笑成了月牙。

白居易細致地描繪了西湖春行的所見景物，以“早”、“新”、“爭”、“啄”，描寫黃鶯和燕子的動態；以“亂”、“淺”、“漸欲”、“才能”，描寫早春花開，小草萌發欣欣向榮的姿態。詩人邊行邊賞，早春的氣象，躍然紙上，讓人耳目一新。東晉詩人謝靈運在《登池上樓》一詩中寫道：“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冬去春來，乍見春日風景的驚喜，躍然紙上。

尾聯“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略寫詩人最愛的湖東沙堤。縱貫錢塘湖的白堤，位于湖東一帶，在堤上，可以總攬全湖之勝。抬眼望去，綠楊蔭里，平坦而修長的白沙堤，靜臥于碧波之中。堤上騎馬游春的行人，都在盡情享受春日美景。

白居易置身其間，飽覽湖光山色之美，心曠神怡。他以“行不足”，表現自然景物的美不勝收，也從側面點出，此刻的詩人，余興未闌，興致不減。

白居易這首詩，就像一篇短小精悍的游記，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他從孤山、賈亭開始，到湖東、白堤止，一路上，在湖青山綠的景色里，沉迷于黃鶯的歌聲，陶醉在鳥語花香里。

杭州西湖是海水退后形成的堰塞湖，原先的生活用水，又咸又澀。前人李泌在杭州城里鑿了六口井，用筧，毛竹節，打通相連，然后把西湖里的淡水引入到井中。因年久失修，竹筧腐爛，淡水中斷，百姓又重新開始飲用又苦又咸的水。

杭州刺史是唐代時期州最高長官，相當于今天的杭州市長。唐長慶年間，白居易曾擔任過杭州刺史，他在治理杭州期間，重新修整水井和引水渠道，改用石砌渠道，解決了百姓的飲水問題。

白居易到杭州做刺史時，距離李泌建造六井已經有四十年了。這時，地下引水管道已常常淤塞，水流不暢，影響了城內六井的供水。白居易發現這個問題后，決心徹底治理西湖，疏通六井。

錢唐湖又名上湖，周圍有三十里，北面有石函橋閘，南面有筧決湖。大凡放水灌溉田地時，湖面水位每降低一寸，可以灌溉十五頃有多；每一晝夜，可以灌溉五十多頃。唐代的一寸，相當于現在的三厘米。

灌田之前需要挑選兩個官吏，站在農田和湖邊，會同本地農戶，根據農田的面積，約好放水的時間，算好放水的尺寸，限量放水。當時，民間傳說，放湖水對錢唐縣官不利，縣官就常常找借口，不愿意放水。

白居易到任后，看到杭州一帶的農田經常受到旱災威脅，有些官吏卻不肯用西湖水灌溉農田。于是，便把徹底治理西湖這一工程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他力排眾議，發動民工，在西湖東北岸一帶，加高湖堤，修筑堤壩水閘，增加了湖水容量，既能蓄水，又能泄洪。解決了錢塘、鹽官之間數十萬畝農田的灌溉問題。錢塘，今杭州，鹽官今海寧。從此，農田有水灌溉，人民有水喝。

白居易還規定，西湖的大小水閘、斗門，在不灌溉農田時，要及時封閉；如果發現有漏水之處，要及時修補。白居易到杭州之前，西湖并沒有得到根本的整治。天氣干旱，西湖水很淺，不夠灌溉農田；遇到下大雨，湖水又會泛濫，不能積蓄。西湖不能物盡其用，農用和民用的水源都有很大的問題。

這個筑堤蓄湖的工程，在白居易離任前的兩個月竣工。824年三月，白居易親自寫了《錢塘湖石記》一文，刻成石碑，立在湖岸上。這篇碑記就成為關于西湖水利的重要歷史文獻。白居易修建的捍湖大堤，被稱為“白公堤”，寄托了百姓對白居易的愛戴與懷念。

一直到到明代，白公堤依然存在。白公堤不僅是一座水利設施，更是當時杭州一條熱鬧繁榮的交通要道。白堤東起斷橋，經錦帶橋，止于平湖秋月，把西湖劃分為外湖和里湖，將孤山和北山連接在一起。白堤的美，在白居易的詩里可見一斑：“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蔭里白沙堤。”

白堤，原名白沙堤，原是為了貯蓄湖水灌溉農田而建。因唐代的杭州市長白居易，主持修筑了這條堤，便叫它白堤。事實上，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時，曾在舊日錢塘門外的石涵橋附近，修筑了一條堤，稱為白公堤。可惜，因年代久遠，如今已無跡可尋了。

今天，我們看到的白堤，其實早已不是白居易當初修建的模樣。為了紀念白居易，這位曾對對杭州作出杰出貢獻的“老市長”，仍把它命名為白堤。

一千多年來，每當行人漫步白堤，都會想起白居易的詩句：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蔭里白沙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