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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用這種方法懲罰你的孩子,她可能會得一種非常殘忍的怪病|我會拯救你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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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好,我是陳拙。

  你有沒有這種情況?

  小時候大人不讓吃的零食,長大后開始拼命吃;小時候沒得到的玩具,自己掙錢后開始瘋狂收集。

  這可不是啥“豬癮犯了”和“收集癖”在作怪,而是你小時候被長期壓抑的需求,在成年后以報復(fù)性的方式爆發(fā)出來。

  心理學(xué)上管它叫“童年報復(fù)性補償”,不是心理疾病,也不是心理問題,只是一種心理行為。但如果你因此忽視它,很可能產(chǎn)生嚴(yán)重的后果。

  2019年,在澳洲做社工的侯小圣遇到這樣一對姐妹:她們成年后,患上嚴(yán)重的神經(jīng)性貪食癥,情況最危急的姐姐體重230斤,身體已經(jīng)接近崩潰。

  她們向社工機構(gòu)求助,而小圣在面對她們的時候,異常憤怒。

  她在這對姐妹身上,看到了一種無法挽回的傷害。

  

  胖,是我對吉娜的第一印象。

  她走的是直接來訪通道,未經(jīng)預(yù)約,一般這樣的案主都情況緊急。

  但是她行動緩慢,從前門到等候區(qū),不到二十米的路程,她停下來休息了兩次。

  走進(jìn)咨詢室時,她的上衣已經(jīng)完全濕透,頭發(fā)黏在臉頰兩側(cè)。最開始幾分鐘沒法說話,艱難地喘著粗氣。

  機構(gòu)的空調(diào)一向是十七八度的超低溫,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走進(jìn)了冰箱,但是低溫對吉娜毫無用處,她在咨詢室坐了幾分鐘,依然汗如雨下,我干脆找了條毛巾給她。

  還有一件事讓我覺得不妙。她剛坐下沒多久,呼吸就再次變得急促起來,臉色發(fā)紅,像是剛經(jīng)歷了一場劇烈運動。

  我在澳洲的社工機構(gòu),有點像當(dāng)?shù)氐呐沙鏊粌H要保障居民人身安全,也要幫助吉娜這樣來主動求助的人。且不說她的身體狀況,吉娜焦急的模樣,顯然是遇到了什么難題。

  她雙頰上有零星的黑斑,脖子上黑色皮膚的面積更大,我扶她坐下的時候,詢問她,是否要幫她把頭發(fā)扎起來,因為她出汗太多,頭發(fā)黏住身體。她同意了。我碰到她的脖子,皮膚的手感像是天鵝絨,這應(yīng)該不僅是肥胖帶來的行動不便,而更像是身體的瀕臨崩潰。

  “我叫吉娜,”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表明來意:“希望你們幫幫我妹。”

  

  我倒是在思考,有沒有人幫幫她。

  “你有看過醫(yī)生或者做過體檢嗎?”我問她。

  她點點頭,“看過,我的醫(yī)生建議我節(jié)食減重,因為我有心衰,所以不能劇烈運動,還有一些別的病。”

  聽她說看過醫(yī)生,我心里暫時松了一口氣。

  我沒有問她多重,這很不禮貌,但她自己補充:“我差不多250磅(115公斤),如果你想知道的話。”

  所思所想被案主戳破,讓我有點尷尬,但她沒讓我尷尬太久,“對不起,我有點累。”

  吉娜調(diào)整了一下坐姿,她只能坐在我臨時找來的一張懶人沙發(fā)上,我和同事干脆撤掉了椅子,坐在她對面的地上。

  “我知道我自己胖得不像樣。”

  吉娜低下頭,聲音里透著焦急,“但我的事目前不重要,我和我妹妹都有一樣的問題,能不能幫幫她?”

  “具體呢?”我問她。

  “我們沒法控制自己不吃東西,想了很多辦法,但是停不下來,一有空就必須吃東西。”

  聽起來像是神經(jīng)性的貪食,我暫且寫下這個方向,繼續(xù)問她:“一有空指的是哪些時候?”

  她想了一下,“看電視或者看書的時候,覺得無聊的時候,反正就是任何時候。”

  我去給她找量表做測試,同事留在咨詢室里繼續(xù)問話。

  剛打開門,另一個路過的同事問我:“這什么味兒?”

  我有點迷惑,再回來的時候我理解了他的問題,一直到現(xiàn)在,吉娜就沒有停止過出汗,現(xiàn)在咨詢室里的確有種不太好聞的味道。

  吉娜的量表結(jié)果和我的判斷吻合,高度接近神經(jīng)性貪食癥,妹妹和她應(yīng)該情況差不多。

  替其他成年人找我們求助,一般來說我們會先電話聯(lián)系,確定對方的情況后再商量介入,但如果她妹妹和她現(xiàn)在的處境相同,兩個人的健康都岌岌可危,我們就要跳過這步,去見她妹妹本人了。

  無法控制地進(jìn)食,往往只是這類疾病的第一步,很多患者會進(jìn)入暴食,催吐,厭食的循環(huán),甚至最終把自己餓死。

  “我們會幫你妹妹,她如果來不了我們可以去家訪,同時,你需要關(guān)注自己的健康。”

  她感激地點頭,又補充:“我妹可能會不愿意,但求你們,一定要幫她。”

  我和同事一人一邊把她從沙發(fā)上架起來,送到門口。外面熱浪滾滾,我看著她走向公交站,很擔(dān)心她會中暑,干脆找了個退燒貼給她降溫用。

  她把退燒貼攥在手心里,和我們說再見。

  我看著她艱難地走遠(yuǎn),希望她能在中暑之前趕緊到家,沒想到再見到她,是在警察遞過來的手機上。

  

  吉娜離開機構(gòu)不到48小時,警察通知我們,她死了。

  “心梗還是腦梗來著,”警察翻翻手里的檔案,“死之前剛好來過你們這兒,所以還是要確認(rèn)一下,她沒有什么自殺傾向之類的吧?或者有沒有指定你們幫她處理遺產(chǎn)?”

  我和同事都很震驚。這不是我們第一次面對案主的死亡,但從沒有這么快。我想起她走出機構(gòu)的背影,覺得很恍惚。

  我告訴警察:“她沒提過任何遺產(chǎn)相關(guān)的事情,也沒有展現(xiàn)出任何明顯的自殺傾向,她提到有個妹妹需要我們的幫忙,我們認(rèn)為她不可能自殺。”

  警察說了幾句需要他們幫忙可以隨時聯(lián)絡(luò)之類的話,就離開了機構(gòu)。

  我和同事立刻出發(fā),按照吉娜留下的地址,去了她和妹妹的家。

  我很擔(dān)心吉娜的妹妹,這么熱的天,她的身體狀況還能行嗎?

  吉娜的家是一棟在墨爾本隨處可見的房子,門口的柵欄被刷成淺綠色,信箱上寫著”K”,并非兩姐妹的姓名,應(yīng)該是她們的房東。

  我敲開門,本以為會見到吉娜的翻版,結(jié)果只看到一個瘦弱的年輕女孩。

  “你們是誰?”她不太友好地瞪著我和同事,眼睛和臉都有點腫,嘴角裂開,鼻子下面紅成一團(tuán),看起來被擦破了。

  “節(jié)哀,”我撈起她的手強行握握。她木然地站在原地,不像剛開門時那樣戒備了。

  她問:“你們是我姐姐的朋友?”

  我告訴她,我們是社工,你姐姐剛來找過我們,要求我們來找你。

  她不明就里地?fù)u頭,沒有讓我們進(jìn)屋的意思,“我沒有什么好找的,我姐的葬禮是下周,我正想辦法找錢給她買墓地,你們沒有別的事就先走吧。”

  同事輕輕推我一把,笑容洋溢地說:“我們就是來幫你處理這件事的,你應(yīng)該從沒了解過墓地的價格吧?我之前看了發(fā)現(xiàn)真是死不起。”

  我會意地接話:“不土葬的話,火化,海葬和樹葬都要走流程,我們也可以幫你。”

  她盯著我們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走進(jìn)屋子,我們迅速跟了上去。

  

  這間屋子呈現(xiàn)一個“T”的形狀,走進(jìn)去是一條長廊,兩側(cè)三個房間,再往里是大客廳。

  吉娜的妹妹打開冰箱,看起來要給我們找點什么喝,我探頭,發(fā)現(xiàn)里面被塞滿了,大包的面餅和盒裝披薩疊在一起,拆開的黃油和奶酪堆在冰箱門邊。

  她推開一堆蔫蔫的包裝沙拉,扒拉出一大瓶檸檬茶,倒了兩杯,塞進(jìn)我和同事手里。

  

  她似乎是被“墓地價格”這兩個詞說服的,我剛把杯子舉到嘴邊,她就問我們:“你們會幫我找到便宜的墓地嗎?”

  同事告訴吉娜的妹妹,如果你沒有個至少三萬澳幣的預(yù)算,就別惦記墓地了。

  她好像被這句話徹底擊垮了,痛哭起來。我才注意到她的袖口一直是濕的,可能在我們來之前她就在哭。

  趁著她哭泣,我留心觀察屋子里的一切。發(fā)現(xiàn)這間客廳里沒什么東西,廚房是開放式的,連著一個吧臺,這應(yīng)該是她們平時吃飯的地方。她遞給我的杯子上貼著“希雅”,這應(yīng)該是她的名字,因為同事的杯子上寫著“吉娜”。

  我們等她平靜下來,她的傷心不像作假,看起來和姐姐應(yīng)該感情很好,我試探著提問:“你姐姐提到了你們有進(jìn)食方面的問題,是這樣嗎?”

  她連連搖頭否認(rèn),“我沒事,你看我一切正常,身材正常,什么都正常。”

  她不可能正常。盡管她時不時捂著嘴和我們說話,我依然能看到,她有些牙呈現(xiàn)出灰白或者黃褐色,門牙邊緣甚至有些透明,像被海水長期侵蝕的貝殼。

  這是牙齒頻繁接觸胃酸才有的效果,催吐的案主不罕見,有意思的是,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掩飾得很好,不會被我們發(fā)現(xiàn)。

  我干脆揭穿她:“吃下去的食物不會消失,要么變成脂肪和肌肉長在身上,要么就被吐出來,你除了催吐,還用過別的手段嗎?”

  她放棄辯駁,說話聲音很小,“我早說讓她一起催吐,這樣就不會那么胖,就不會死了。”

  我嚴(yán)肅糾正她:“催吐也是很危險的做法,合理飲食加適當(dāng)運動才能保證身體健康。”

  希雅反駁我:“她運動不了,我想過給她報名參加那種集中減肥的訓(xùn)練營,人家不收,因為她體檢報告太差了,心衰,糖尿病,肝臟和腎臟都有問題,連視力都有點模糊。”

  “聊聊你吧,”我把話題拉回來,“你現(xiàn)在的情況呢?”

  “你們不是都看到了,”她不太配合,“你猜對了,高興了吧?”

  我想起吉娜提醒過我們,她妹妹可能會不愿意,我當(dāng)時問了為什么,她有點驕傲地說:“她脾氣不好,我比較包容她。”

  現(xiàn)在,我見識到希雅這種“脾氣不好”,想象著她和吉娜平時的相處,她應(yīng)該很依賴姐姐。

  我問:“你姐姐去世是你發(fā)現(xiàn)的對吧?”

  按照希雅的說法,吉娜離開我們機構(gòu)回到家,當(dāng)天晚上好好的,第二天是墨爾本入夏以來最熱的一天,地面氣溫高達(dá)46度,希雅出門工作,姐姐在家呆著。直到希雅回到家,發(fā)現(xiàn)姐姐倒在廚房里,她情急之下,同時報了警又叫了救護(hù)車。

  我問她:“為什么?”

  希雅:“不多來幾個人搬不動她,我還想找消防呢。”

  按照記錄,希雅到家的時候,吉娜已經(jīng)心梗發(fā)作死亡了。

  她沒留下任何話,也沒立過遺囑。

  我和同事在這呆了兩個小時,期間有幾位鄰居和希雅的朋友來問候她,其中一位鄰居帶了幾個小南瓜,看到我們在,又回家去拿了幾個。

  “你們可以烤一烤當(dāng)午飯,”鄰居表情關(guān)切,“這個時候應(yīng)該沒力氣做飯。”

  鄰居抱住希雅,小聲安慰了她幾句,希雅擦擦眼淚說謝謝。

  我沒見到姐妹倆任何一個家人,我問希雅:“你們父母呢?”

  希雅再度暴躁起來:“死了。”

  我有責(zé)任判斷這句話的真實性,于是我繼續(xù)問,是法律意義上的死了嗎?

  她顯得更暴躁了,但還是回答我:“沒真死,但是等于死了。”

  和父母聯(lián)系弱,唯一相依為命的姐姐去世,即使沒有她姐姐的遺愿,我們也理應(yīng)為希雅提供心理層面上的幫助,何況她還有明確的暴食及催吐行為。

  如果不干預(yù),放任她摧毀自己的健康,她的身體會慢慢變得越來越差,甚至走向死亡。

  “你姐姐生前最后一句話是讓我們幫你,”我把機構(gòu)的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給她,“如果你本人不愿意來我們這,我們可以提供家訪,葬禮的事情我們會幫你。”

  她接過我手里的卡片。

  回去路上我問同事:“你覺得她能來嗎?”

  “不能來我們還可以過來,她不至于不開門。”

  同事很樂觀,“不過說起來,我們的社區(qū)宣傳竟如此到位嗎?”

  這也是我一直困惑的。吉娜所在的街區(qū)離我們機構(gòu)可不近,如果按“片區(qū)”分的話,負(fù)責(zé)她們那邊的應(yīng)該是另外一家機構(gòu)。

  為什么行動不便的吉娜,跑那么遠(yuǎn)來找我們?

  

  我在系統(tǒng)里搜索吉娜的名字,發(fā)現(xiàn)幾年前我們做過一次免費的心理咨詢活動,吉娜報了名。那時候吉娜還有工作,在一所小學(xué)做清潔工。

  在咨詢記錄中,她提到自己有暴食的問題,原因是感覺遭遇了上級不公平的對待。

  上級喜歡另一個女同事,刻意為她安排比較輕松的工作,考核標(biāo)準(zhǔn)也很靈活,同事只需要整理工具,完成日常清潔,吉娜則需要承擔(dān)倒垃圾和推輪椅這種辛苦的工作。

  下班回家之后,她的發(fā)泄渠道就是吃東西。

  她也在這次咨詢里提起妹妹,但沒有說太多,我一邊聽錄音一邊記筆記,只有零星的“我和妹妹住”,“我妹妹在超市工作”等等。

  我和同事討論,也許當(dāng)時有暴食癥狀的只有吉娜,希雅還是健康的。

  但后來發(fā)生了什么,讓希雅也出現(xiàn)了同類問題,吉娜不知道該怎么辦,想起我們。

  我后悔,吉娜來的那天我沒多問問,只是專心地帶著她做量表,來確認(rèn)她到底是不是神經(jīng)性貪食。我以為要問這些前史,等下次來就可以,甚至想過給她和她妹妹開雙人咨詢,結(jié)果再也沒機會了。

  我還在為希雅擔(dān)心,沒想到下個周一,就接到她的電話。

  希雅的語氣很疲倦,問我們,海葬需要做什么。

  我下意識想把電話轉(zhuǎn)給失去與死亡教育小組,但改了主意,說你有些表格要填寫,最好來一趟。

  我倒是也沒騙她,不過這些表格可以填寫電子版,我只是希望見她真人。

  她在電話里答應(yīng)了。

  再見到希雅的時候,她比上次看起來精神狀態(tài)好一些,至少眼睛不腫了。

  同事告訴她,海葬也要排隊,人可以先燒,骨灰暫存在親人手里,排到你,租船過去撒就行。

  希雅突然問:“如果一個人沒有親人,是你們幫忙撒嗎?”

  希雅的父母親戚從沒出現(xiàn)過,我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

  我說:“我們還是會盡可能聯(lián)絡(luò)親人,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子女的子女也算親人,所以死得早的相對來說沒得選,人還是要多活幾年,活得久把別人熬死,可以盡量避免討厭的人幫你送終。”

  希雅沉默,若有所思。她也許是為自己的事感到難堪,也許不確定我們能否真的幫到她,但我確信,她害怕自己像姐姐那樣死掉,那時候沒人像她對姐姐那樣,幫她料理后事。

  在恐懼、難堪與不確定之間,她在猶豫。

  一般這種時候我會假裝在忙別的,給案主一點心理上的緩沖空間,這招百試百靈。

  很多案主到了這種時刻,都會猶豫要不要繼續(xù)往下說,講出自己真正的需求。我試過一直盯著他們,效果適得其反,甚至被投訴過有攻擊性,但是如果我忙點別的,案主會覺得自己有選擇權(quán)和主動權(quán),幾乎每個人都會說出來。

  希雅也一樣,她真正需要的是有人幫助她,治愈神經(jīng)性貪食,而不是咨詢姐姐用哪種葬禮方式比較合適。她試探著說:“其實我,除了吐,還會吃藥維持體重。”

  我問她:“什么藥?減肥藥?”

  她:“利尿劑和幫助排便的,我想要每天早上起來體重能保持在120磅(55公斤),所以會吃這些東西。

  利尿劑會對腎臟和肝臟造成不可逆的損傷,我警惕起來,要求她立刻去醫(yī)院做檢查。

  “等結(jié)果出來期間,暴食的問題我們會幫你,需要你來機構(gòu)接受干預(yù)。”

  見她沒有反對,我立刻說;“我會替你預(yù)約,你準(zhǔn)時參加,可以嗎?”

  希雅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迅速地點點頭。

  

  她的第一次咨詢相當(dāng)成功,我?guī)缀鯖]問什么,她就說出了自己和姐姐暴食的原因。

  最初是餓,早飯和午飯只有面包,晚飯是空氣。爸爸不常在家,媽媽為此覺得不安和焦慮。“她是一生氣和焦慮就吃不下飯的人,非常瘦”,希雅這樣描述她的媽媽。

  她懲罰自己的丈夫,用女兒們當(dāng)作武器,姐妹倆放學(xué)后回到家,除了喝水,沒有什么能拿來填飽肚子。她們的媽媽會指揮她們給爸爸打電話,讓他回家,不然她們就要餓死了。

  希雅比吉娜小兩歲,面對媽媽遞過來的電話不知所措,吉娜會主動承擔(dān)這個責(zé)任,“我姐姐會告訴爸爸我們已經(jīng)一天沒吃飯了,求他快點回來,媽媽就會很滿意。說不定會給我們零食。”

  我問她:“你覺得餓是一種什么感受?”

  她給我講了自己小時候經(jīng)常做的夢。

  她夢到在下雨的晚上,她和姐姐站在餐廳的玻璃門外,門上有霧氣,只能隱約看到里面人影穿梭,有人開門出來,她能聞到烤肉,咖啡和意面醬的味道。

  希雅告訴我,“我到現(xiàn)在也不理解父母的關(guān)系。我爸接電話之后會安慰我們,說他很快回來,但他其實依然很晚才回家,有時候甚至一個晚上也不回來。我們餓得睡不著,我姐去求媽媽給我們做飯或者買東西吃,她會假裝聽不到,把她的臥室門鎖起來。”

  而爸爸回家的時候,家里會有飯吃,姐妹倆每天都在盼望今天爸爸能準(zhǔn)時回家,中午的面包片或者餅干幾乎是剛吃完就餓了,如果下午還要上體育課,希雅會打心底里覺得害怕。

  她情緒有點失控:“我有幾次覺得自己快暈倒了,但是歇了一會兒又恢復(fù)了,我真的恨我自己,如果我在學(xué)校暈倒了就好了,就會有人管我們。”

  我很難對現(xiàn)在的希雅說出“其實你可以向你的老師或者學(xué)校社工求助”,這有點像是在指責(zé)她和她姐姐無能,不能保護(hù)自己。

  何況我們每個人都理解餓的感受,那是一種與生理痛苦截然不同的感受,不像牙疼或頭疼那樣,可以在疼痛之余感受到其他情緒。饑餓是一種吞噬一切的絕對感,姐妹倆還能正常上學(xué)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希雅記得,上初中之后,父母之間的問題似乎變得更大,母親除了不給她們飯吃,用女兒來威脅父親以外,還多出了新的辦法,就是打電話假裝自己要自殺。

  “她經(jīng)常邊哭邊喊說自己馬上跳樓,但是爸爸一次也沒相信過,”希雅繼續(xù)給我講,“他只是在電話那邊聽著,我媽甚至不知道電話是什么時候掛的,之后她就會回房間,把門鎖起來。”

  也就是那一次,吉娜告訴希雅,我們得想想辦法。

  “吉娜總有辦法,”希雅陷進(jìn)回憶里,她看起來又要哭了,“她帶著我出門,我們?nèi)チ丝觳偷辍!?/p>

  快餐店賣食物盲盒,通常是當(dāng)天沒賣完就會被丟掉的剩菜,吉娜試著朝店員乞討,對方?jīng)]理她,轉(zhuǎn)身進(jìn)了后廚。

  

  柜臺上擺著點心,吉娜迅速偷了兩塊餅干,帶著希雅出了門。

  取餐的優(yōu)步司機和她們擦身而過,很快拎著外賣往外走,吉娜突然問:“你想吃飯嗎?”

  希雅說:“我姐讓我先出去,我才知道她當(dāng)時想偷那些外賣,有的店比較嚴(yán)格,要司機和店員對下單子,有的店直接堆在柜臺上等人拿走,她發(fā)現(xiàn)這件事之后就假裝自己是取外賣的,真的成功過幾次。”

  外賣袋子里不一定有什么,但有什么都是好吃的,吉娜拿到外賣后會抓著希雅迅速離開,她們會跑很遠(yuǎn),直到穿過幾條街,鉆進(jìn)一個狹窄的巷子里才停下來。

  “有一次我們偷了沙拉,吃了之后更餓了,也許那就是別人用來節(jié)食減肥的。”

  希雅笑笑,“唯一有點味道的東西是牛油果,吉娜全部讓給我了。”

  吉娜從不讓妹妹去偷東西或者乞討,她的說法是自己被抓住了自己能想辦法脫身,但是希雅只會哭,所以這些事都是她來。

  “她會讓我先吃飽自己再吃,因為她說兩個人都半飽不如一個人吃得很飽,餓著肚子睡不好覺。”

  我想起吉娜的樣子,在姐妹倆可以開始打工賺錢,過上了能吃飽的日子之后,她對食物的愿望終于可以徹底地展現(xiàn),無法控制的進(jìn)食障礙也隨之而來。

  她的情緒寄托進(jìn)了吃飯里,像童年的時候不知道怎么像外界求助一樣,長大之后也不知道怎么反抗不公平的職場環(huán)境,最后的出口只有食物。

  她們渴望高熱量的食物,一頓飯能夠吃掉兩個12寸比薩和大份炸雞,再喝掉大瓶的檸檬茶或者碳酸汽水,姐妹倆會去買成包的奶酪碎,撒在比薩上等待它融化。希雅描述奶酪“吃起來像是肉”。

  希雅在上班的時候會盡量小口吃飯,假裝自己正常,她說自己“看到吃的就想快速塞進(jìn)嘴里”,因此除了必須和同事一起吃午飯這種場合,她和自己的朋友也不會約著一起吃飯,只有姐妹倆的時候,她們才能放心地吃東西。

  希雅說:“我有時候吃太快會咬到自己的手。”

  因為可以催吐,所以吃飯的時候她沒有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反正吃一會吐一會就可以了,一次不能吐太多,否則馬桶會堵住。

  經(jīng)過測試,她找到了合適的吐出去的量,一張比薩吃掉三片就可以先吐掉,再回來把其余的吃完,如果喝了很多碳酸飲料,吐起來會更容易,可以順著打嗝的感覺直接吐。

  希雅說吉娜曾經(jīng)認(rèn)真問過她,為什么食物要消化。

  姐妹倆在家里討論,吉娜認(rèn)為如果食物吃下去能消化得很慢就好了,不然會感覺自己很虧,希雅則認(rèn)為既能吃很多又不會長胖才是最好的。

  “吉娜越來越胖,我讓她跟我一起催吐,但是她吐不出來,就像有人捏著她的胃不讓她吐似的。”

  “她可能只是過分珍惜食物,”我嘗試同理吉娜的處境,她對食物有一種渴望和強烈的占有,吃進(jìn)去了就安心了,至少這段時間不會再餓了。

  希雅不同,她雖然渴望食物,但對身材又有要求。

  她在超市工作,雖然只是倉庫管理和線上訂單的分揀,但是她不想自己胖到像吉娜那樣,走不動路,干一點活就喘,最后因為健康問題被辭退。何況她的工資基本都用來交房租,沒有她,姐妹倆會沒地方住。

  我在心里給她初步做了一個干預(yù)方案,最重要的是停止催吐和使用藥物,接下來只需要等她的檢查結(jié)果。

  

  希雅體檢前被要求停止服用一切藥物,因此她第二次來的時候人看起來有點腫,喝了杯咖啡之后明顯好多了。

  我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氣,利尿劑會幫助患者排水,久而久之腎臟功能會受損。她還能完成自主消腫這個過程,說明她還算幸運的患者。

  “我們來做個訓(xùn)練,”我讓希雅放松,“你知道什么叫做飽嗎?”

  希雅一開始對這個問題不屑一顧,但她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回答不上來。

  她東拉西扯了一番,和我說她每天早上稱體重,稱重之前先吃利尿劑和促排便的東西,吃飯的時候她什么都不想,感覺自己只是在出神。

  “除了我姐,我不愿意讓任何人看到我吃飯,因為感覺自己像狗在刨食,很急。”

  神經(jīng)性貪食導(dǎo)致希雅對基本的生理信號缺乏準(zhǔn)確的認(rèn)知,我又問了她幾個問題,她不知道什么是“飽”,什么是“餓”,無法區(qū)分“吃撐了”和“還可以吃”。

  我遞給她做好的表格,讓她記錄自己每頓飯從開始吃到最后的身體感覺:胃部的脹滿感,食欲的變化,以及每一口食物下咽后的感受。吃之前和吃之后都要測量腹圍和腰圍,以直觀地記錄胃的體積變化。

  希雅和很多患者一樣,在暴食后會量自己的腰圍,試圖通過催吐,將數(shù)字恢復(fù)到進(jìn)食前的狀態(tài)。我沒有問過希雅具體的數(shù)字,但是我查過文獻(xiàn),大部分暴食催吐癥狀的患者,肚圍可以在進(jìn)食后暴漲15到20厘米。

  希雅配合得很好,甚至吃飯之前還得給我們打電話報備,說自己要開始記錄了。

  一開始不是很順利,希雅嘗試停止催吐,但是吃完飯之后幾個小時里,一旦開口說話就會控制不住地反胃嘔吐。

  她向我打電話求助,電話里喉嚨嘶啞,聲音顫抖,“我怎么辦?”

  “沒關(guān)系,”我告訴她,“能多堅持一秒就是贏了,你要克服的不是單純的生理反應(yīng),而是長時間條件反射的結(jié)果,就像人睡夠了總是會醒來,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

  她的咨詢需要六個月,是相當(dāng)長的介入過程,除了記錄吃飯,逐漸控制嘔吐,我告訴她,你得完成“痛苦忍受”訓(xùn)練。

  我和希雅一起記錄她可能感受到強烈的進(jìn)食欲望的時刻,她列出了三十幾種情況,比如上班太累了,和同事鬧矛盾了,工作任務(wù)做不完,工資沒按時發(fā)之類的,她慣常采用的方式是吃東西又吐出來,好像這些壓力和情緒就一起離開了她。

  “嘗試轉(zhuǎn)移注意力,找到能夠安撫自己的替代行為,”我盡可能把要求說得簡短,“你有什么愛好嗎?或者除了吃東西,能想到什么讓你放松?”

  她說她喜歡一切好聞的東西,花或者草的味道能讓她變得平靜,我說等下我會給你點壓力,然后你描述一下自己的感受,接著我們做下一步行動,可以嗎?

  希雅點頭,我零幀起手,說你的問題很嚴(yán)重啊,你知道自己需要被干預(yù)多久嗎?

  她的表情有點僵硬。

  “窗戶外面有草叢和樹,還有很多花,”我提醒她,“你要過去看看嗎?”

  她走路的姿勢都變得別扭,就像小時候我們在課堂上被老師批評,整個人面紅耳赤不敢抬頭,直到走到窗邊,我們在后院種了很多不同的植物,我窗戶外面能看到辣椒,檸檬樹和小盆的迷迭香,希雅深呼吸了好一會兒,臉色恢復(fù)正常。

  “這就是尋找替代,安撫自己,你發(fā)現(xiàn)了嗎?不吃東西也能解決問題。”

  希雅的語氣很雀躍,連續(xù)說了很多個“是的”。

  

  希雅的表格記錄情況逐漸向好,以前她都是偷著吃,偷著催吐,四個月后,她已經(jīng)愿意在我們面前吃東西了。有時候她會自己帶零食,香蕉或者巧克力棒,分給我們,邊說邊吃。

  她嘴角不再總是開裂,臉色也變得好起來,因為不再催吐稍微胖了一些。這些變化都讓我很放心。

  希雅偶爾會提起吉娜,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吉娜要是也能來就好了。”

  我知道她想說什么,吉娜一直在保護(hù)她,除了童年時期的被虐待經(jīng)歷,希雅某種程度上來可以說一直算幸運的。

  她已經(jīng)成年,我知道很難再去追究她父母過去虐待她們的事實,但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詢問她更多細(xì)節(jié),期待萬一我能找到什么新方向,懲罰一下這對父母。

  希雅幾乎是我見過最堅強的案主之一,成年人往往不敢,或者不能回顧童年的家庭創(chuàng)傷,尤其是涉及到虐待的問題。

  我曾經(jīng)見過,案主在咨詢的第三個月,仍然一提到小時候的事就嚎啕大哭,無法繼續(xù)。但是希雅,甚至能夠完整地描述她和姐姐高中畢業(yè)之后離開家,母親對她們的評價。

  她說:“我們第一份工作是在游樂場做服務(wù)員,晚上可以睡在那里,我們都不想回家。我媽打電話過來,先是罵吉娜沒有照顧好我,又跟吉娜說我其實一直恨她。“

  好家伙,費盡心思只為挑撥離間。

  她們的爸爸依然在生活中扮演透明人,但是離開家之后,姐妹倆驚訝地發(fā)現(xiàn)父母的關(guān)系一年比一年緩和,也許是都老了,一個不再有精力整夜不回家,一個失去了虐待的對象,也不再要自殺。

  她們每年圣誕會回去,吉娜胖起來之后,母親會告訴她該減肥了,人怎么能吃這么胖。

  “吉娜和她吵完架我們就不回去了,”希雅補充,“吉娜問她,你忘了我們小時候沒飯吃嗎?

  他們說不可能,沒有的事,我媽后來勉強承認(rèn)自己偶爾忘記做飯,但說是因為想要控制我們的體重,讓我們好看健康。”

  希雅說起這件事仍然氣得發(fā)抖:“她怎么能不承認(rèn)?”

  這類家長我見怪不怪,否認(rèn)是他們應(yīng)對記憶的慣性反應(yīng),只要不承認(rèn)自己曾經(jīng)傷害過孩子,他們就永遠(yuǎn)不會良心不安。

  我提出可以嘗試一次家庭關(guān)系咨詢,或許能在面對面交流中理清一些過去的事情。

  希雅拒絕:“我不想見他們。”

  “這當(dāng)然是你的自由,”我立刻說,“我也沒把握能夠讓他們承認(rèn),盡管我們都知道這件事是真的,我只是在想他們是不是該付出一點代價。”

  希雅告訴我,他們上次見面是兩年前,這次家庭咨詢她可以再嘗試跟父母說一遍他們之前做過的事情。

  “我會在,”我鼓勵她,“沒事的。”

  希雅的父母看起來都很普通,對我甚至很有禮貌,我聯(lián)系他們的時候說的是希望他們能夠到場,我認(rèn)為我對案主的介入需要他們配合,她媽媽用很通情達(dá)理的語氣說完全沒問題,他們會準(zhǔn)時參加。

  見到希雅,她的父母笑容親切地和她寒暄,希雅繃著臉走到了我旁邊。

  她的父母很統(tǒng)一地擺出了一個“沒事我們習(xí)慣了”的表情,希雅的爸爸先發(fā)制人:“她應(yīng)該是提到了小時候的事吧?其實是有點誤會,我當(dāng)時特別忙,所以就忽略了家庭,我特別后悔。”

  她媽媽隨聲附和:“我當(dāng)時也是特別忙,沒好好照顧她們。”

  這一段簡直像提前排練過。

  我用迷迭香和紗布給希雅做了個簡易小荷包,她此刻緊緊捏在手里,表情有點扭曲:“不是沒好好照顧,你們在虐待我和吉娜。”

  她的父母又動作統(tǒng)一地?fù)u頭嘆氣,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傷心想哭,希雅的眼睛有點發(fā)紅。

  我決定將一家人分開。將父母單獨帶到另一個房間后,夫妻倆突然變了嘴臉。

  

  走進(jìn)另一個房間,希雅的爸爸笑容有點討好,小聲地問我:“她們小時候的那些事情,現(xiàn)在還需要被追究法律責(zé)任嗎?”

  聽到這么無恥的問題,我意識到這對父母徹底完了。

  他們完全記得自己做過什么,今天肯來也不是因為良心發(fā)現(xiàn),而是懼怕可能的法律后果。

  身邊只剩我的時候,母親勉強承認(rèn),“有時候確實忘了給她們做飯。”但當(dāng)提到是否拿姐妹倆要挾對方,說自己要自殺的時候,她的語氣突然強硬起來,否認(rèn)得很迅速,“我沒有。”

  片刻后,她又矛盾地自言自語:“這些事,你結(jié)了婚就懂了。”

  希雅的父親,始終維持著一種詭異的禮貌,時而搖頭微笑,時而點頭不語,全程像在排練一場默劇。當(dāng)我說出那句“也就是說,你們確實存在忽略和虐待的事實”時,他認(rèn)為今天的咨詢該結(jié)束了,甚至和我說:“謝謝,你辛苦了。”

  這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我很久沒有過了。我想起朋友小萌,她曾經(jīng)因為外貌被攻擊,被父母說很胖、很丑,逼她減肥,走上暴食催吐的道路,但小萌工作后說起這件事,她父母卻說沒有這么嚴(yán)重,還說如果沒有他們,她也不會減肥成功。

  盡管后來她離開家,逐漸康復(fù),想起她的遭遇,我仍然異常憤怒。

  我讓夫妻倆自己待一會兒,我要回到希雅所在的咨詢室,可是穿過走廊時,我感覺有點無法面對她。

  希雅比我遇到的大多數(shù)暴食催吐的案主看起來狀態(tài)要好,沒有變得瘦骨嶙峋,很多催吐的患者會變禿,希雅的頭發(fā)也沒怎么受影響,她只是看起來很虛弱,面色蒼白。

  她的來訪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半年,氣色肉眼可見地好起來,我很怕她得知父母不會受到懲罰,心理上再次受打擊,進(jìn)入焦慮暴食催吐的循環(huán)。

  開門進(jìn)屋,我搶在她開口之前說:“你的父母愿意承認(rèn)一部分對你們的虐待事實,但我很抱歉,真的沒法再追究更多。”

  她點點頭,輕聲說:“我預(yù)料到了,沒關(guān)系。”

  她的表情很平靜,我突然覺得屋子里悶得人喘不上氣。

  我拉開門,說這破天真是冷,我們今天先到這,我送你出去。

  希雅跟在我身后,走過她父母所在的房間。我說,你們也可以走了。

  這對夫妻不再和女兒表演客氣,只是看了她幾眼。希雅低下頭拒絕看到他們,希雅的爸爸又和我說了幾句謝謝,兩人轉(zhuǎn)身要走,我突然有種錯失機會,可能憋屈一輩子的感覺。

  “真混蛋啊,”我看著他們,“跟有病似的。”

  希雅的父母疑問地互相看看,我趕緊補充:“這天氣,真混蛋啊,冷成這樣。”

  希雅愣愣地看著我,她的父母擠出個笑容繼續(xù)走,我繼續(xù)在后面自言自語:“真該死啊。”

  “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倒是死了,也太不合理了,我建議恢復(fù)自殺入刑,說自己要自殺但沒實施的統(tǒng)一往臉上文身,寫我是騙子。”

  她父母有點氣急敗壞,問我在說什么。

  我說在復(fù)習(xí)一些法律小知識,我們這個職業(yè)是這樣的,溫故而知新,你們走你們的。

  我繼續(xù)自言自語:“在家庭暴力中,虐待有很多種,生理上有毆打,使其受傷,控制飲食,情感虐待則包含忽視,侮辱,打壓……”

  她父母跑得飛快,希雅和我一前一后站著,走廊的窗戶有時候有點關(guān)不嚴(yán),冷風(fēng)吹進(jìn)來有嗚嗚的聲音,我假裝剛聽到希雅吸鼻涕的聲音。

  “你咋了,感冒了?”我問她。

  她使勁搓臉,眼淚還是源源不斷地流出來,我說你要不要也罵一句,這個天氣。

  她又哭又想笑,把嘴咧得像type-c接口,含糊不清地發(fā)出一些聲音和單詞。

  我聽不懂,但能看到她的表情,和她處理姐姐的喪事那段時間的哭泣不同。這時的哭,像是某種情緒的釋放,似乎她童年時期饑餓的哭號,終于被聽到了。

  又過了半年,希雅完全停止催吐和服用藥物,只是還留下一些小問題。過去長期催吐,她的牙被胃酸腐蝕,包括門牙在內(nèi)補了十幾顆,有時還容易胃痙攣,不過比起她以前的狀態(tài),都是小問題了。

  希雅依然在超市工作,我讓她拿了幾顆迷迭香回家種,配上她家院子本來就有的檸檬,很好聞。她已經(jīng)不在意在別人面前吃東西,原來幾乎不參與社交活動,現(xiàn)在也能參與公司年會這種聚餐了。

  將近年底的時候,我最后一次給她發(fā)去消息,問她最近怎么樣?和朋友、同事關(guān)系如何?有沒有親密關(guān)系?她說一切都好,只是沒有回答親密關(guān)系的部分。我特意提醒她,任何情況都可以找我們幫忙。

  希雅徹底斷絕了和父母的聯(lián)系。她的父母以前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表演關(guān)心,給她發(fā)個信息,問她上班累不累,自從那次家庭咨詢后,她再也不回這些信息了。

  我能理解希雅的想法,畢竟面對難以治愈的童年陰影,我們唯一能做的,恐怕就是與制造陰影的人徹底隔斷,別讓它們彌漫進(jìn)我們往后的人生吧。

  

  兩年前,我參加過一場初中同學(xué)聚會。

  聚會上,我聽到了兩個同學(xué)之間的對話,一個人說,你以前總嘲笑我胖,還說我丑,你還記得嗎?

  另一個同學(xué)完全不知情,瞪大眼睛的樣子,好像聽到了一件聞所未聞的奇葩事。他笑著說,自己完全沒有印象了,根本不知道有過這回事。

  后來我聽說,被嘲笑的同學(xué)付出了時間和金錢,去整容和化妝。

  但是到頭來,嘲笑她的人一點印象都沒有。

  讀完這個故事,我總是想起這一幕。希雅的父母,跟那個嘲笑別人的同學(xué)是“同一種人”,我總覺得他們不是裝的,只是對自己造成的傷害選擇性遺忘。

  慶幸的是,希雅后來沒有在這對父母身上消耗精力,她選擇直接和傷害她的人割裂,隨后朝著自己未來的人生大步前進(jìn)。

  或許這也是對“那種人”最好的道別。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小旋風(fēng) 迪恩

  插畫: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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