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他自稱“流氓”，就算是大喊著“我是流氓我怕誰”的王朔，也只能把“流氓”的王冠拱手相送了。

他就是王朔的親家，名噪一時的“流氓畫家”朱新建。他活得比王朔還肆意，一生“閱女無數”，看過8萬多盤A片，筆下畫過的裸女也不計其數，尤其是《金P梅》畫得連西門大官人都要獻上膝蓋……

1953年，朱新建生于南京，比王朔大5歲，從小就喜歡畫畫。

在小學負責畫黑板報時，小朱同學一心想畫英雄人物，可奈何畫技不佳，畫出來的人物總是很丑，反倒特別像反派角色，而且還栩栩如生，活靈活現。

為了提高繪畫水平，他想加入中學美術組，跟著學習素描、靜物、石膏像等課程。誰知，竟被拒之門外。

即便如此，小朱同學也并未氣餒，每逢美術組開展活動，他總是第一時間湊上前去，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偷學個一招半式。

就算是在特殊年代，小朱同學也沒有放棄學畫，在南京古城的大街小巷里，拜賦閑在家的藝術家林散之、高二適為師，還有幸見識了齊白石等大師的真跡，感受到了中國畫的真正魅力。

再后來，朱新建到煤礦插隊，也沒有放下畫筆，發揮所長畫黑板報，作為“工農兵學員”，得以進入了南京藝術學院工藝美術系深造，學習插畫、剪紙等。

靠著多年的執著，他終于從野路子混成了正規軍。然而，不久，他就不正經了……

二、

1980年，憑借出色的表現，年僅27歲的朱新建畢業留校任教。

一開始，朱新建畫得還挺正派，中規中矩，像《除三害》等，不僅在全國少兒圖畫評選中榮獲優秀獎，還在第六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中摘得銀質獎。

不僅如此，他還為上海美術電影廠和中央電視臺設計了諸多經典的動畫形象，比如動畫片《老鼠嫁女》《金元國歷險記》《皮皮魯與魯西西》等，不少作品還成了巴黎美術學院等世界知名藝術殿堂的收藏品。

但畫著畫著，朱新建突然就不正經了，竟然打起了畫《金P梅》的主意。

那時，《金P梅》還是禁書，可是越禁得嚴，人們就越愛得狂，一本成色好的《金P梅》甚至能換一輛嶄新的鳳凰自行車。這樣的禁書，光說一下書名就感覺很色，要是敢畫，那就更加露骨，搞不好就要進局子的。

但朱新建不怕，他竟大膽地為《金P梅》繪制插畫，毫無遮掩地展現他眼中的“中國式X感”。

1985年，朱新建帶著自己創作的5幅“小腳裸體女人”畫作，參加了聲勢浩大的“中國畫探新作品展”。他的作品一亮相，便引發了巨大爭議，驚世駭俗。

報紙上鋪天蓋地的評價是：下流！齷齪！骯臟！

著名畫家葉淺予更是批評他的作品是“封建糟粕”，人們紛紛指責他冒犯了禁忌，輿論嘩然，罵聲一片，口水都可以淹死他了。

但朱新建毫不在意，也不予回應。

后來，他的畫作被印在德國慕尼黑電影節的海報上。當地婦女卻對此大為不滿，上街游行抗議，認為他的作品有辱女性形象。

朱新建反唇相譏道：豬八戒是男人吧，可《西游記》把豬八戒寫成那樣，也沒見男人組織游行抗議啊。

反正不管別人怎么罵，他都不生氣，甚至有些洋洋得意，甚至越罵他就越離經叛道，畫得越黃！

三、

朱新建知道，有些痛罵他的畫家，其實都在暗地里托人購買他的畫作進行收藏。

在他看來，繪畫是一種真實的表達，遵循內心的想法最重要，在那個欲望比西門慶還旺盛卻把《金P梅》作為禁書，談X色變的年代，朱新建敢于做一個先行者，用畫筆宣告：X欲是正當且美好的。

1988年，35歲的朱新建，在眾人的罵聲中，毅然辭去了教師的公職，開啟了一段瀟灑自在、獨闖江湖的快意人生。

離開校園后，朱新建去法國待了一段時間，想去親眼見識一下備受國人推崇的西方藝術。

可到了那里他很快就得出一個結論：我們的西裝制作工藝確實比他們差，我們的自來水筆質量也不如他們，這些都是我們應向他們學習的。然而，他們的毛筆卻是從中國進口的，宣紙同樣來自中國。中國傳統水墨畫才是最具中國特色，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繪畫藝術。

于是，1991年，他回到了祖國，遷居北京，開始潛心研習最地道的中國筆墨技法。

由于經濟條件有限，他在北京居無定所，但他并不在意環境的好壞，紙筆總是隨身攜帶，隨時隨地都能作畫。

與他人合住賓館時，為了不影響他人，他便躲進廁所偷偷作畫。他臨摹了大量石濤、徐渭、八大山人、齊白石等著名畫家的作品，日夜顛倒，不分晝夜，有時一晚上竟能創作出40多幅作品，產量令人咋舌。

關于創作，他說：“當我們被一朵花、一位女子、一片山水所觸動時，只需將那份感動繪于紙上便足夠了，至于畫得是否逼真，又何須在意呢。”“畫出一無是處的畫，這可是我一直憧憬的事。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做到了，那可就真的太厲害了。”

幾年下來，他的作品聲譽日隆，在畫壇被奉為中國文人畫的代表人物，被譽為“中國金P梅畫圖第一人”，西門慶的各種招式令人耳熱心跳，震撼不已，眾人見了，忍不住都會尊稱他一聲“朱爺”。

除了香艷的《金P梅》畫作，朱新建獨樹一幟的畫風也很快如一股泥石流，迅速席卷了畫壇，他的《福祿鴛鴦》《出水芙蓉圖》《酒逢知己》《清平樂》《蘇州園林》《俠客圖》等，都被奉為經典。

但比起朱新建的畫，他的畫更有趣。

四、

朱新建是個十足的健談者，話匣子一旦打開，便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根本就沒有別人插話的機會，而且一聊起來就是好幾頓飯的工夫。

有次，一位蒙古族藝術家在飯桌上眉飛色舞地講述吉成思汗的豐功偉績，引得滿座皆是欽佩的目光。唯獨朱新建很不屑，冷不丁接了一句：“成吉思汗所到之處，不過是搶地盤、占女人罷了。”眾人聽后，紛紛點頭稱是，只因這番話實在形象至極。

還有一次，藝術家們相聚一堂，眾人紛紛說道：“搞藝術就得遠離Z治。”

朱新建一聽，不以為然，直接脫口而出：“Z治就像J女，誰都知道臟，但誰都想去搞搞。”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眾人瞬間啞然。

他甚至敢于犀利地評價那些在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畫家們。他直言吳昌碩的花鳥畫技法，就如同一件外衣，披在吳昌碩身上都顯得俗氣無比。

朱新建還說黃賓虹的作品，就像那種豬不拱、狼不啃，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的物件，但偏偏有著“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頑強生命力。

他說宋徽宗趙佶是個“敗家子”，Z治上昏聵無能，又愛胡作非為。

當然，對故人評頭論足，成吉思汗又不會掀開棺材板砍他，但現實中他依然是口無遮擋。

一次，一位朋友的兒子正鬧離婚，因知曉朱新建會說話，便請他去勸和。本來男方只是猶豫不決，沒成想朱新建一番勸說下來，男方反而徹底鐵了心要離婚。

沒辦法，他就是這么愛說實話！

在“勸和”的問題上，朱新建的發言權也就這樣，但在看“A片”這事上，他卻很有發言權。

五、

朱新建癡迷于美女，一生都在為美女作畫，筆下的美人圖如雪片一般紛紛揚揚。

為了畫好美女，也為了研究《金P梅》的108式，他收藏了大量A片。

有人好奇地問他：“朱爺，您算過自己一共收藏了多少碟嗎？”

他回答：“沒仔細算過，八萬盤是只少不多。”

朱新建不修邊幅，常年穿著棉汗衫搭配大褲衩，甚至胡子拉碴，可即便如此，他卻備受女性青睞，其畫室里總是美女云集。女孩們在畫室里看書或梳頭，他則在一旁用一支毛筆不停地繪畫。

圈里人常說：不學朱新建，未曾見過八萬個女人身體，不足以談女人，更不足以談人生。

《霸王別姬》《青蛇》的作者，香港才女李碧華在欣賞過朱新建的畫作后，驚嘆道：“還沒有誰能對一個‘美人’，做出如他這樣富有感覺的描述。僅此一點，就足以使他立于不敗之地，沒有誰能夠把他擊倒。”

朱新建就是這般癡迷于美女，癡迷到無可救藥。但比起美女，還似乎更愛美食。

在飲食方面，朱新建自稱是個極欲主義者，對于喜愛的食物，定要盡興。

有次朱新建去香港，一位富有的老太太請他品嘗山珍海味，可她自己卻一口不動。

朱新建大快朵頤，一臉疑惑地問：“你怎么不吃呢？”

老太太說她自己的菜還沒上。

朱新建不禁心生疑惑：這珍饈美味都上了一大桌了，應有盡有，這老太太都不吃，她這么富有，難道還有什么人間絕味？

一會兒，端上來的竟是一個飯盒，里面裝著綠色的、糊漿狀的一坨東西。

這是私人營養師為老太太調配的，據說對身體大有裨益，但比豬狗之食還難以下咽。

朱新建感慨，這樣的食物雖然營養全面且健康，卻唯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快樂。

可口可樂進入中國市場后，朱新建一見鐘情，從此迷上了“快樂水”，竟再沒喝過白開水。他甚至曾創下一天狂飲二十瓶可樂的驚人紀錄，最瘋狂時，一面墻都堆滿了可樂。

他說：喝可樂肯定沒有白開水健康，但是它里面有他想要的快樂。

在他看來，有趣的人生應當容許一些頹廢，容許一些不健康的快樂。人若賺得全世界，卻失去了快樂，那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六、

為了快樂，朱新建經常揮金如土。

在法國賣畫賺了點錢后，朱新建回到北京，直接住進了五洲大酒店。半年后，錢花光了，爽過了，便租住在居民樓里。

他若是突然想起遠方的朋友，便會立刻買張機票飛奔而去。與朋友暢談一番后，也不多作停留，興盡即返。

對他而言，花錢買樂，那才叫值！

有人向他求畫，他從不推辭，也不談價，提筆就畫。有人請他吃飯，飯后還沒等對方開口，他便已主動送上畫一幅作。認識他的人都說，他就像這個時代的異類，是唯一一個活得如同古代高士的人，未被現代文明所束縛，也未被世俗規則所牽絆。

朱新建卻認為，畫家既不種地也不織布，憑什么白吃白喝、白穿白用？總得給人家一些回報與慰藉。

他說：如果僅僅把一張紙弄得好看一點，那太簡單了，畫家真正要給予別人的，其實是一種生命態度，就是你要，真誠真誠再真誠，再再真誠一點；樸素樸素再樸素，再再樸素一點。

他格外喜歡《金P梅》里潘金蓮說的一句話：“要命做什么？活一百年殺肉吃？”書里還有一句形容快活的說法叫：“歡喜得沒入腳處”。

他秉持著“活完今日算今日”的生活哲學，日子過得神仙一般逍遙快活。

很多畫家有齋名，朱新建一下弄了兩個：“除了要吃飯其他就跟神仙一樣齋”，“下臭棋、讀破書、瞎寫詩、亂畫畫、拼命抽香煙，死活不起床快活得一塌糊涂齋”。

看到朱新建整日都這般快樂，有人不禁感慨，自己忙忙碌碌竟不知為何！

而朱新建卻活得通透，看待世人也極有見地。他用“肥碩”一詞來形容當下時代，好似一盤肥肉端上桌，看著肉多，可一旦入口，卻發現每一塊都索然無味。

然而，“有味”的人生往往是短暫的。

七、

2007年，朱新建不幸中風，右手再也無法作畫。但他憑借超乎常人的毅力，與病魔頑強抗爭，改用左手練習作畫。

他每天都勤學苦練，終于，左手也能畫出有模有樣的畫作。雖不及右手作畫那般有力，但卻別有一番返璞歸真的質樸之氣。

從那時起，他畫作上的簽名也愈發稚氣，不再是本名朱新建，而是變成了“瘋大嫂”“小大嫂”“小丫頭”“騷丫頭”等別稱。

幾年后，他的左手畫作技藝也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甚至還出版了一本畫冊。

畫家靳衛紅曾去看望他，說道：“你這畫作，怕是拼了命才畫出來的吧。”

他聽后，手一抖，筆掉落在地，竟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嗚嗚地哭了起來。因為他明白，畫畫是要拼盡全力，才能領悟其中真諦。

朱新建右手癱瘓后，用左手創作的《美人圖》也別具一格。

2008年，朱新建再次病倒，經過全力搶救才得以生還，住進了重癥監護室，身體消瘦得不成樣子，朋友見了都忍不住落淚。

可他卻笑著說：“我居然沒死，現在又能亂涂亂畫、瞎寫‘詩’了，真他X的過癮。”

朱新建憑借著頑強的毅力，熬過了2009年、2010年……到了2013年，身體不便的他坐在輪椅上，參加了兒子朱砂的婚禮。兒媳是王朔的女兒王咪。砂朱與王咪在巴黎一見鐘情。

婚禮當天，馮小剛、趙寶剛、陳丹青、劉震云等名流紛紛到場祝賀，唯獨王朔未至。

陳丹青說：“王朔是沒有勇氣站在這里。他太愛自己的女兒了。”

不了解的人議論紛紛：誰家兒子敢娶王朔的女兒，還不被他罵死。

而了解的人則會說：也只有這樣的親家，這樣的婚事才真正門當戶對，絕了！

的確，朱新建與王朔有著諸多相似之處。朱新建在畫壇逍遙快活，王朔在文壇口無遮攔。他們結為親家，在藝術界傳為佳話。

有人說，這兩個人影響了一個時代的中國人，文學上是王朔，繪畫上是朱新建。

2013年12月8日，朱新建再度住院，身體消瘦得幾乎脫相，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笑得十分開心。

張鐵林前來探望，護士們都興奮地喊著：“皇帝來了，皇帝來了。”

張鐵林卻指著病床上的朱新建，欽佩地說：“這位才是真正的皇帝。”

住院期間，一天，一位護士發現自己午飯上的香腸突然不翼而飛了。結果，消化科醫生檢查時發現，病人朱新建嘴里好像在嚼著什么東西，趕緊讓他吐出來，以免嗆到氣管里。果然，從他嘴里取出的，竟然是那兩片香腸！

原來，趁護士不注意，朱新建拔掉胃管，偷吃了那兩片香腸。

這都到鬼門關了，還在偷吃……

曾有人問朱新建如何看待死亡，他淡然回答：死，死就死了。真正活明白的人，從不懼怕死亡，快活了一生，值了！

2014年2月10日，畫壇鬼才朱新建離世，生命永遠定格在了61歲。

陳丹青評價朱新建的美人圖，認為其超越了古人的春宮畫，比赤裸裸的肉體更具魅力，更加楚楚動人。

王朔為悼念他，寫了一篇文章，感動得許多人潸然淚下。他在文中深情地寫道：很多好人英年早逝，剩下我們這些人無恥地活著。希望你來世托生個好人家，逍遙一輩子，天堂，不去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