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咖啡色薄呢裙擺拂過息烽集中營的潮濕石板,24歲的張露萍在槍口前挺直脊梁。當特務的子彈撕裂她年輕的身軀時,飛濺的鮮血浸透了1945年7月盛開的石榴花。
這位曾被延安戰友歡呼為“干一場”的颯爽女子,以軍統職員“妹妹”的身份潛伏戴笠心臟,卻在犧牲38年后才洗去“叛徒”污名——她的遺書僅有三個字:“我走了”。
張露萍的生命軌跡始于1921年四川崇慶縣的讀書聲。父親余澤安的私塾里,岳飛與文天祥的故事在她心中埋下火種。
16歲考入成都蜀華中學時,抗日救亡的浪潮席卷全國。她在作文本上揮筆寫下:“前程是天上的云霞!人生是海里的浪花!趁這黃金的時代,努力著你的前途,發出你燦爛的光華!”
無線電天賦的覺醒發生在1938年的延安軍委通信學校(今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前身)。
當同齡少女吟誦詩篇時,她埋頭于波長圖表與密碼本,指尖在發報鍵上飛舞。短短數月,這個曾被同學稱作“物理女王”的姑娘,竟能破譯國民黨軍密電如庖丁解牛。
教官驚嘆:“她腦中裝著精密的算盤,敵臺信號經她耳中過濾,頃刻化作情報洪流!”
1939年深秋,一紙密令改變了她的人生。南方局急需在軍統電訊處安插聯絡人,葉劍英指著她的檔案對周恩來說:“黎琳(延安用名)最合適——年輕生面孔,電訊技術頂尖,更有鋼鐵意志。”
新婚燕爾的她含淚告別丈夫,在日記本上劃去“黎琳”二字,從此化名張露萍,成為插向戴笠心臟的尖刀。
重慶牛角沱的灰墻小院看似尋常,卻是軍統眼皮底下的情報熔爐。18歲的張露萍挽著“兄長”張蔚林的手臂搬進這里,手提箱暗層藏著微型密碼本,旗袍盤扣里縫著密寫藥水。
絕密情報網絡:以“兄妹”身份為掩護,她領導七人特別支部編織起覆蓋軍統電訊總臺的情報網。機房報務員馮傳慶深夜偷抄密電碼,譯電員趙力耕記錄電臺呼號分布圖,所有情報經她手流向曾家巖周公館
致命反諜行動:1939年寒冬,戴笠派遣三人特務小組潛入陜甘寧邊區的密電被截獲。張露萍用密寫藥水在紙幣上記錄情報,報童將紙幣藏進襪筒疾馳送出。三日后,特務小組剛跨入邊區即全軍覆沒。
蔣介石震怒摔杯:“黨國機密豈成共黨后花園?”戴笠哀嘆此役為“畢生最大敗筆”
危機在1940年春節爆發。張蔚林操作失誤燒毀真空管,軍統搜查其住所時,從地板夾層翻出七人入黨申請書和電臺分布圖。狡猾的特務以“兄病重”電報誘捕探親歸來的張露萍。
行至曾家巖周公館巷口,她瞥見窗簾后的戰友身影,卻目不斜視徑直走過——身后十二名跟蹤特務撲了個空。
息烽集中營“義齋”女牢的鐵鐐重達二十斤。當燒紅的鉚釘烙進腳踝骨,張露萍咬碎嘴唇未出一聲。獄友“小蘿卜頭”宋振中蜷在她懷里哭泣,她變賣母親所贈紅寶石戒指換來母雞,每日哄孩子:“雞生蛋,蛋孵雞,出獄就有燒雞吃”。
戴笠親審時拋出的誘惑與酷刑交替上演:
鋼鞭抽碎肩胛骨,辣椒水灌入鼻腔,烙鐵在胸前嗞嗞作響。她吐出血沫冷笑:“你軍統是鐵罐?我偏要做顆炸碎鐵罐的銅豌豆!”
父親變賣家產送來黃金乞求解救,軍統要求寫“悔過書”即可出獄。她提筆疾書:“我與共產黨毫無瓜葛,何悔之有?”
1945年7月14日的晨光刺破鐵窗。看守高喊“253號開釋”,牢房里死寂無聲。張露萍卻莞爾一笑:“徐大姐,幫我梳個最時髦的發髻。”她換上珍藏的淺咖啡色薄呢連衣裙,抹上口紅,將梳子留給“小蘿卜頭”的母親:“替我看看新中國”。
刑車上,她揚起曾在延安指揮《干一場》的雙臂,七戰友的《國際歌》震徹山谷。槍聲在快活嶺響起,她扭頭怒視劊子手:“笨蛋!朝胸口打!”六顆子彈穿透胸膛,鮮血浸透石榴樹下泥土。
法醫驗尸記錄寫道:“遺骨上肢上舉,頭骨分裂”——就義時仍在高呼革命。
張露萍犧牲后,真相被歷史迷霧掩埋。因潛伏身份絕密,南方局檔案未見其名,家鄉縣志將其列為“國民黨女特務”。
直至1983年,葉劍英拍案疾呼:“黎琳同志是好黨員!她的血染紅了我們的戰旗!”沉冤38年的“軍統電臺案”終得昭雪。
當遷葬隊撬開快活嶺的薄棺,烈士胸骨間跌出一枚銹跡斑斑的戒指,內側刻著三字遺書——“我走了”。這三個字如同她24年生命的注腳:從清華園物理才女到軍統魔窟里的幽靈,從息烽煉獄到石榴花開的刑場,她走向黑暗,卻讓萬千同胞走向光明。
“石榴花開的季節,先烈們曾灑出了他們滿腔的熱血。無數鮮紅的血啊,匯成了一條巨大的河流!”
——張露萍《七月里的石榴花》
今日崇州露萍廣場上,漢白玉雕像的目光穿越時空。少女裙裾飛揚,指尖遙指她曾破譯的星河電波。物理公式與槍彈軌跡,青春情書與密電代碼,終在信仰熔爐里淬煉成不朽的圖騰——那是用生命演算的終極答案:民族存亡之際,最精密的大腦從不止于書齋,更在深淵中點亮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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