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每以云霞雕色,形容文事畫事,以為丹青文字盡顯風流,豈知云霞背后,多為寒云雪雨。我之繪事,長且艱辛,藝無止境,人有癡狂,如是而已。而深所助力者,乃為故都之煙云水態與歷史人文。置身于六朝勝地,目之所及,心之所思,無外于藻繪丹青也。而于歷代書畫之遍覽心追,總為履步古賢,以求畫技臻于妙境也。循聲而得貌,格物以傳真。于古典,耳濡目染,亦步亦趨,未敢稍有懈怠焉。且平生用心于五代,精勤于兩宋。數十年潛修,不離前軌,但思登堂。
我之于國畫,非敢視為雕蟲小技,古人畢生陶鑄冶煉,在于代有傳承,與日月爭光可也。且夫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無不與人情血脈關契之,一當賦形于箋紙,不求畢肖,但思傳神。中國畫之價值,貴于形象再造,以意味生趣勝岀者,可謂原創。至五代十國,法度以界高峰,無論山水人物花鳥,逸響千年。而后徽宗畫派巔峰獨領,從此崛起。其窮理盡相,直取微觀。所謂傳統,本為時空板塊之銜接,從無割斷,亦從不粘連。其所構成傳統長鏈,以至于無窮。至于當代藝術,尚須時空檢驗,而后定論之。
平生踵步古人,未嘗猶疑,常悟常新,在于信其然亦信其所以然。而代有宗師,千年一脈,未可移易。學古而后通悟,畫藝始近于圓融。所謂圓融,在于氣韻生動,意境渾成。究竟畫理,不悖不逆,此為第一要義。至于丹青氣韻,所以化動八風者,本有源頭清流涌動也。我學疏才淺,未敢輕言革故圖新,終生所用心者,在于意境之精深遠大。無論物之聲色,畫之敷彩,必當氣韻流貫。氣息有清正卑弱之別,卻未岀于雅俗之辨。魏晉清簡,宋唐高華,明清豐縟,代有瑰奇,本乎傳統一脈。而畫之聲氣,亦如金、石、土、革、絲、木、匏、竹之有八音,質性有別,音色主清。雅音天籟,本在于紅塵之外也。
而丹青之有文質,猶若人之有性靈。氣淳而筆正,韻高而意長。物華氣質,本為天稟,其所屬所宗,為性靈所幻化。故畫品以古簡為清高,以深微為博雅。即使隔世相望,亦無不動諸人心也。物華之形態,每忌雷同一響,取象覃思精切,氣格故然溫雅。今科技日新,古典或被大潮簸蕩,然黃鐘大呂,其聲亦純,其律亦正,若泰山北斗,威儀不可撼動之。古人操千曲而曉聲,觀千劍以識器,博觀通識,為藝術之宿根。瞻彼前修,行懿文德。振葉尋根,觀瀾索源,為我座右之箴。
畫者之心,乃天地之心也。但有襟懷放曠,始通神于造物。故養心在于養氣,養德在于養真。未有汲汲名利者,能得天地垂顧,而不朽于名山也。故藝術之潛修,本于身心寂寞,不與流俗。丹青不為絢彩,在于思洽識高;筆墨非必出奇,在于韻高和寡。物華貴得清俊,精氣貴得風流。正若《文心雕龍》曰:“文場筆苑,有術有門。務先大體,鑒必窮源。乘一總萬,舉要治繁。思無定契,理有恒存?!贝朔莾H詩文之規則,亦書畫之規則也。
(文/杭琮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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