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小鎮(zhèn)依山傍水,小河穿鎮(zhèn)而過,青瓦白墻沿河而立,趕集時人流與水聲交織,熱鬧卻閉塞。連綿起伏的大山包裹著它,就像是一道道上了鎖的大門,把小鎮(zhèn)毫無知覺地關在深深的峽谷里……
晨光微熹,山霧還未散盡,小鎮(zhèn)的心跳聲便已清晰可聞了,吱呀呀的扁擔在男人們的肩頭晃悠,他們踩著狹長的小路悠悠地走向小河。小河的水泛著幽藍的光,靜靜地流向遠方。小河是小鎮(zhèn)的脈搏,更是家鄉(xiāng)人民的福祉——小河哺育了我們,是小鎮(zhèn)人民心中的母親河!男子們肩挑木桶,輕晃入河,驚起水鳥,晨光中扁擔吱呀,身影漸遠。
挑水的男人們一路打著招呼,一路談笑風生,桶里蕩漾的水花是小河的笑臉。天邊泛起魚肚白時,小鎮(zhèn)的上空飄起了裊裊的炊煙,男人們早已把水缸裝滿,后院的雞鴨鵝抖落羽毛上的草屑,“咯咯嘎嘎”地唱著歌往河邊涌。一團團靈動的身影撲棱著翅膀踩進淺灘,河水瞬間泛起泥漿,渾濁的波紋推著浮萍打轉(zhuǎn)。
小河蘇醒,小鎮(zhèn)也隨之舒展眼眸。店鋪開門了,小販們在路邊支起了攤位,街角的豆腐坊飄出豆香,木格窗一推開,“吱呀”一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賣菜的阿伯把沾著晨露的青菜碼在竹筐里,竹筐旁放著一桿刻度模糊的秤,阿伯瞇眼稱菜,秤砣泛光。油炸洋芋粑粑的大娘往鍋里倒了油,嗞嗞嗞的聲響里還殘留著昨夜的夢。煮米線的湯鍋里翻騰著白霧,藏著家長里短的絮語。漸漸地,趕集的人們從四面八方涌來,小鎮(zhèn)上響起了一聲聲吆喝:“賣豆腐嘍,白豆腐,臭豆腐,好豆腐嘞!”“賣麻糖嘍,賣麻糖嘞!”“修鞋啦,修鞋——”“磨鐮刀,磨菜刀,磨砍刀,磨刀嘞——”“賣涼粉啦,現(xiàn)做的涼粉!”小鎮(zhèn)的吆喝聲里有一樣的鄉(xiāng)音,是相同的平仄,但卻有不同的顏色,有的沾著黃泥巴,有的裹著露水,還有的帶著山間荊棘……這些或高或低,或粗或細,或強或柔的吆喝聲濕漉漉地在街巷飄蕩,沾著泥土與露水。
當晚霞把天空染成橘紅色,小鎮(zhèn)上的吆喝聲就像歸巢的鳥兒一樣倦怠下來,慢慢地歸于無形。穿梭的人流也在不知不覺間散了,小鎮(zhèn)安靜了下來,疲憊不堪地隱入夕陽中。月亮出來了,孩子們在月光下跳皮筋,老人們在院子里把煙斗抽得吧嗒吧嗒響,女人們在屋檐下剝玉米,男人們早已光著膀子聚在昏昏暗暗的路燈下打牌了。一聲悠揚的笛聲響起,原來是哥哥們在河堤上吹笛子,阿公們在旁邊拉二胡,紡織娘在伴奏,青蛙在打著節(jié)拍。月光下的小河就像是收集人間美好的巫師,一言不發(fā),神秘莫測。記憶里的小鎮(zhèn),就像被時光遺忘的美玉,靜靜地封存著古老的生活密碼。
記不清是哪一年的哪一天,炮聲震碎安寧,高架橋銀蛇般盤繞。柏油路覆青石,笛聲隱,鳴笛喧,柴油味取代了豆豉發(fā)酵的酸香,手機屏幕的冷光刺痛了掌心的老繭。你可見小鎮(zhèn)上每天都在趕集,又仿佛哪天都不是趕集天。你可聞電子喇叭里的吆喝不再平平仄仄,聽不到了半絲半縷的鄉(xiāng)音。原來,那份浸在晨霧里、融在家長里短中的溫情,早已在車水馬龍里漸漸稀釋,化作了記憶里模糊的剪影。
小鎮(zhèn)在時代的浪潮中煥新,卻在我心隅一角依然刻骨銘心……
作者:彭垚(作者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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