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凡夫

周美娟又一次把手機支架調整到最佳角度，確保攝像頭能捕捉到她精心布置的背景——客廳角落里那面貼滿廉價彩紙的墻。她理了理額前那縷染成棕黃色的劉海，涂著鮮艷口紅的嘴唇扯出一個夸張的笑容。

"親愛的家人們，歡迎來到娟娟的直播間！今天我們要挑戰的是——"她故意拖長音調，眼睛瞟向屏幕右上角不斷跳動的觀看人數，心臟隨著數字的起伏而劇烈跳動，"超級大胃王挑戰！"

她面前擺著五個從樓下便利店買來的飯團，包裝紙鮮艷奪目。周美娟知道，這種低成本的"挑戰"最能吸引那些無聊的觀眾。三年來，她嘗試過無數種直播內容：唱歌、跳舞、聊天、做飯，甚至學著那些年輕女孩對著鏡頭撒嬌賣萌。三十七歲的臉上堆積的粉底在強光下顯得格外厚重，眼角的細紋即使用美顏濾鏡開到最大也遮掩不住。

"老鐵們，禮物刷起來啊！娟娟今天能不能破千就看你們的了！"她捏著嗓子，聲音甜得發膩，手指不停地點擊屏幕上的紅心，制造虛假的熱鬧氛圍。

廚房里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接著是重重的摔門聲。周美娟皺了皺眉，但很快又換上笑臉，對著鏡頭比了個心。她知道丈夫王強又在發脾氣，但她不在乎。總有一天，她會成為那些月入百萬的大主播，到時候王強就會明白她的堅持是對的。

"娟姐，你這飯量不行啊，我看隔壁直播間的小甜甜一次能吃十個漢堡呢！"屏幕上飄過一條彈幕，ID是"追風少年"。

周美娟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活躍起來："哎呀，人家是專業吃播嘛，娟娟這是第一次嘗試，家人們多包涵啊！"她拆開第一個飯團，夸張地咬了一大口，故意做出享受的表情，心里卻惡心得想吐。便利店飯團的塑料口感讓她反胃，但她必須吃完，必須表現得像個真正的"大胃王"。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出王強的來電顯示。周美娟毫不猶豫地掛斷，繼續對著鏡頭傻笑。直播不能中斷，中斷就意味著可能錯過那個"大禮物"，那個能改變她命運的轉折點。

三年前，周美娟還是超市的收銀員。那天她刷到一個農村大媽靠直播賣山貨年入百萬的新聞，眼睛頓時亮了。她辭掉工作，花光了家里兩萬塊的積蓄購置設備，開始了她的"網紅夢"。王強起初還支持她，以為這只是妻子一時興起的愛好。但隨著時間推移，周美娟越來越沉迷，家務不做，孩子不管，每天就盯著那小小的手機屏幕，期待著不可能的奇跡。

"媽！我放學了！"十五歲的女兒王小雨推開門，看到母親又在直播，臉上立刻浮現出厭惡的表情。她重重地把書包扔在沙發上，發出的聲響讓周美娟瞪了她一眼。

"小聲點！我在直播呢！"周美娟捂住麥克風，壓低聲音呵斥道。

王小雨翻了個白眼，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砰"地關上門。周美娟尷尬地對著鏡頭笑笑："不好意思啊家人們，家里的小寵物鬧脾氣呢！"

直播間的觀看人數始終在三十左右徘徊，禮物更是寥寥無幾。周美娟心里發急，卻還要強裝笑臉。她想起那些成功主播的話："堅持就是勝利，總有一天你會火的！"這句話成了她這三年來唯一的信仰。

晚上十點，周美娟終于結束了這場持續六小時的直播。她疲憊地靠在沙發上，查看今天的收益：28.5元，還不夠她買飯團的錢。她嘆了口氣，但很快又振作起來。明天，明天一定會更好。

王強陰沉著臉從臥室走出來，手里拿著一疊賬單。"水電費、煤氣費、小雨的補習費，這個月又超支了。"他把賬單摔在茶幾上，"周美娟，別的話咱不說，你自從開始直播給人站榜花了多少錢？你到底還要這樣到什么時候？"

周美娟不耐煩地擺擺手："再給我點時間，我馬上就要成功了！今天有個觀眾說我很像那個網紅'甜心阿姨'呢！"

"甜心阿姨？"王強冷笑，"人家是專業團隊運作的，你呢？就靠這幾塊錢的打賞？周美娟，醒醒吧！你已經37歲了，不是17歲的小姑娘！"

"你懂什么！"周美娟猛地站起來，"那些大主播一開始也都是從零開始的！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

"三年了！三年你賺了多少錢？連小雨的校服錢都不夠！"王強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你看看這個家，看看你女兒！她都不愿意跟你說話了！"

周美娟張了張嘴，卻找不到反駁的話。她轉身走進臥室，重重關上門，打開手機又開始研究那些成功主播的案例。她需要新的創意，新的突破點。也許她該試試那些"情感故事"直播？或者學年輕人玩那些"變裝挑戰"？

第二天一早，王強出門上班后，周美娟立刻開始了新一天的直播。這次她換了個風格，穿著從網上買的廉價漢服，學著那些古風網紅的樣子扭捏作態。直播間的人數比昨天還少，只有二十來人進進出出。

中午時分，一個ID叫"林總-網紅孵化"的用戶進入了直播間，并立刻送了一個價值99元的虛擬禮物。周美娟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謝謝林總！林總大氣！"

"林總"發來私信："看了你的直播，很有潛力，加我微信詳談合作。"

周美娟的心跳加速，手指顫抖著添加了這個"貴人"的微信。對方很快通過，發來一段語音，聲音沉穩有力："周小姐，我是'XX傳媒'的運營總監，我們公司專門培養素人網紅。你的形象和風格很有特色，只是缺少專業指導和流量扶持。"

周美娟幾乎要哭出來，這就是她等待了三年的機會！她急切地回復："林總，我真的很努力，但一直沒什么起色..."

"這就是問題所在。"林總發來一個微笑表情，"個人主播很難突破流量壁壘。我們公司有專業團隊，可以為你量身打造人設，購買熱門推薦位。只要簽約，保證三個月內粉絲破十萬。"

周美娟的眼睛亮了起來，十萬粉絲！那意味著廣告、代言、線下活動...她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站在閃光燈下，接受眾人艷羨的目光。

"簽約需要什么條件？"她小心翼翼地問。

"首先需要繳納五萬元的流量扶持費和培訓費，這是行業標準。"林總發來一份精美的合同掃描件，"當然，這筆錢在你收入達到十萬后會全額返還。"

五萬...周美娟咬了咬嘴唇。家里存款只剩六萬多了，是王強辛苦攢下來準備換車的錢。但如果能換來十萬粉絲...

"我考慮一下。"她回復道，心里卻已經做了決定。

晚上，王強加班未歸，周美娟偷偷登錄了網上銀行。她的手指在轉賬按鈕上懸停了很久，最終還是輸入了金額和那個林總提供的賬戶號碼。確認轉賬的那一刻，她既緊張又興奮，仿佛已經觸摸到了成功的邊緣。

第二天，周美娟迫不及待地聯系林總，卻發現微信已被拉黑，電話也成了空號。她顫抖著搜索"星耀傳媒"，只找到幾條揭露這個騙局的帖子。五萬元，家里最后的積蓄，就這樣消失了。

王強得知后，臉色鐵青。"離婚吧。"他只說了這三個字，然后開始收拾行李。周美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懇求他再給自己一次機會，但王強只是冷冷地看著她："三年了，周美娟。我給過你太多次機會了。"

王小雨站在門口，眼里含著淚水："媽，我早就告訴過你那是個騙局..."

周美娟坐在地上，看著丈夫和女兒離去的背影，手里還緊緊攥著那部手機。直播間里，幾個不知情的觀眾還在發彈幕："娟姐今天怎么沒開播？""等著看你的新內容呢！"

她突然笑了，笑聲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嚎哭。三年的執迷，換來的卻是家破人亡。那些她日日夜夜追逐的虛擬光環，那些她以為觸手可及的財富夢想，原來只是一場精心設計的幻覺。

周美娟顫抖著手指，第一次，主動關閉了直播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