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618的購物狂歡時刻,雖然我已經參加不動618了,但這種集體消費狂歡的時刻也會讓我忍不住盤點一下自己的投入和回報。
比如這些年花在心理咨詢上的錢,給我帶來了什么,有什么改變。
單純看心理咨詢的交易行為,可以理解為花錢買了一段關系。這段關系有什么特別?為什么心理咨詢的關系能有治療的效果?我想把學到的理論知識和自己體驗到的實踐結合在一起,看看心理咨詢究竟是如何產生作用的。
在我的體驗里,我和咨詢師的關系與我生活里經歷過的所有關系都是不同的。不是醫院里那種醫生和病人的關系,不是師生關系,也不是日常工作里的合作關系,不是家人、朋友、戀人等等,都不是。我甚至沒有其他替代性的詞語來類比咨詢關系。
首先看咨詢設置。咨詢是需要收費的,每一節都要付費,來訪者遲到耽誤的時間自己負責,缺席也要承擔那一節的費用。有的人面對咨詢收費這種極其理性的一面時,也會啟動自己理性的一面來應對,認為咨詢師是收錢的那一方,有義務也有必要給自己帶來有價值的東西。而自己是付錢的那一方,有權利要求咨詢師滿足自己的一些要求。
還有的人會認為咨詢收費是非常正常的,咨詢里交易的部分,以及設置,像是屏障一樣圍在周圍,并不會沖擊和影響自己與咨詢師之間的關系。來訪者不會因為咨詢師收費就覺得咨詢師欠自己的,也不會因為自己是求助者就想要討好咨詢師。
這兩種場景里,顯然后一種的反應更有現實感,能把不同感受區分開,也能整合咨詢關系里感性和理性的部分。但在第一種場景里,來訪者會把設置當作是咨詢師本人對待自己的態度,也就是把規則也看作一個冷酷、嚴苛的人。有可能在來訪者的內在有很多混在一起的體驗,就像嬰兒把乳房當作媽媽。
除了付費,還有咨詢的頻率,比如咨詢師休假,或者來訪者請假、缺席等等。我們知道咨詢的穩定性本身能給來訪者帶來內在的穩定感,這是一種和一個好客體保持連接的感受。但每一節咨詢都有時間限制,這個時間邊界也是在保護一種現實感:每節咨詢并不是無邊無際的,咨詢師并不能被自己永遠占有。不僅每一節咨詢有邊界,咨詢關系本身也不能凌駕于現實之上,比如咨詢師正常會有休假,每周固定的咨詢也會有暫停的時候,這就是現實生活里一個人會經歷的現實。即使是再愛的人,他也總會有離開視線的時候,也會有見不到的時候。不能因為咨詢關系的治療目的,而給來訪者營造種種在現實中無法復制的體驗。
咨詢中與設置有關的內容非常豐富,這些設置本身,包括剛才談到的收費和休假,以及咨詢師的中立、節制、不建立雙重關系等等,全部都是在做一件事:建立治療屏障。
治療屏障是在咨詢師和來訪者之間的一層看不見的,由兩個人一起共同營造的一種氣氛。心理咨詢并不是完全探索內在而忽略現實,來訪者是需要把自己的現實生活里的議題帶入到咨詢中,而咨詢師也需要啟動作為一個真實的人的反應和感受。因此咨詢并不是在建構空中樓閣,是基于現實和幻想的雙重層面來工作的。
但是,如果現實的部分過度入侵咨詢空間,就會打破現實和幻想的平衡,會使治療的部分無法推進。比如來訪者執意要和咨詢師交朋友,又或者執意要知道咨詢師個人生活里的一切,以及不打招呼帶自己的家人來見咨詢師等等。這些現實的部分撕毀了治療的屏障,無論是投射還是移情,都被付諸了行動,分析和思考也都被“見諸行動”驅逐了。
或許正是因為有治療屏障的存在,才使這段關系如此特殊。心理咨詢既有治療的部分,也有情感體驗的矯正和修復,也有支持和理解的部分,當然設置也在扮演著強有力的邊界維護者的形象。這段關系里能夠匯集非常多關系的特質,但又不與生活里其他關系雷同。
這是自己為自己爭取來的一處獨立空間,這個空間的作用非常多:深入探索自己,借助咨詢師的視角和理解來看見自己的潛意識;檢驗自己的外部和內部現實,幫助自己區分哪些是幻想;矯正和修復很多困擾自己的體驗。
心理咨詢的起效因子,除了治療屏障外,還有這段關系的本質。
心理咨詢應該有怎樣的特質?首先咨詢師需要保證專業性,但如果只有專業,就會變成冷冰冰的分析機器。
在弗洛伊德時期,那時候的治療師們推崇古典或傳統的心理治療方法,咨詢師需要變成空白屏幕,保證絕對的中立,不能有一絲一點的個人的部分進入咨詢,也就是咨詢師需要“非人性化”。但弗洛伊德本人在工作時并不如此,有被他咨詢過的人在自己的書里描述弗洛伊德經常靈活地偏離“非人性化”的“正道”,加入很多其他的部分進來。這些被加入的部分,使咨詢變得自由,來訪者能夠真的放松下來,并且感受到與一個真實的人在相處。
這就是對理想的咨詢關系的描述:真實關系。
所謂真實,簡單來說就是咨詢師不只是充當空白屏幕和分析機器,咨詢師把自己這個人也放置在關系里。也就是我們常聽的咨詢師要打開自己,使用自己。
甚至很多時候,咨詢師這個人本身是怎樣的,比技術能力更重要,這也是為什么很多新手咨詢師也能與來訪者建立深入的治療關系并且很有進展的原因。
我想起一個有意思的片段,來訪者對咨詢師有些生氣,平靜地說了一句“反諷”的話,咨詢師沒有感受到來訪者的敵意和不滿,繼續靠近來訪者想要理解她,來訪者更惱怒了,說自己剛剛是在譏諷咨詢師。咨詢師沒有感到被冒犯,也沒有生氣,反而很好奇如果來訪者用直白的方式表達會說些什么。這時來訪者的怒氣突然平息了,真的開始思考自己為什么用反諷的方式,好像又想攻擊又怕對方真的被攻擊。
咨詢師自述在那個瞬間,她得知來訪者在隱秘地譏諷自己時,覺得有些有趣,來訪者用了自己沒聽過的表達方式,并且偽裝得很好,這樣的攻擊方式還帶著一些童真的意味。這個突發的瞬間反而使一些深入的感受能被看見和討論。咨詢師以自己這個人的特質接住了來訪者的攻擊和憤怒,這對來訪者而言也是一次矯正性的體驗,原來表達了攻擊也沒有被懲罰或者被討厭,對面的人依然對自己好奇,也在意自己的感受。
我回想自己和咨詢師工作的瞬間,我說了好笑的事情我的咨詢師也會跟我一起笑,我說難過的事,咨詢師會專注看著我,她的表情和我的感受經常是一致的,并不是一成不變的,這種變化也讓我感受到咨詢師也有自己的感受和情緒,咨詢師也有表情,是一個真實的人,會對我說的話有各種各樣的回應。我的咨詢師也會用不同的聲音和語氣跟我說話,在我非常脆弱的時候她的聲音也會變得十分溫柔。很多時候我的咨詢師會隨著我的變化而變化,和我保持同調,也會在某些時刻溫和的面質我,或者給出干預和詮釋,她展現出不同的面向,用不同的狀態來回應我時,既讓我有同調帶來的被理解的感受,也保有著她是另外一個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她能給我新的視角的認知。
這種真實,讓我們能獲得從內在感受的層面真正靠近另外一個人的寶貴體驗。
最后重新回到開頭的問題,咨詢到底帶來了哪些改變。
回憶我的咨詢歷程,我發現所謂的改變是潤物細無聲地浸潤在整個咨詢過程中的。很少有某一刻突然的頓悟,或者某一刻清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限制咔噠一聲被解開了。這種時刻是非常少的,如果追求這種改變,可能是在幻想某種意義上的脫胎換骨。
事實上,我們已經是我們當下的樣子了,心理咨詢有可能沒法帶來看得見摸得著的改變,但能讓我們變得敏銳和清醒。就像麻木的身體慢慢恢復知覺,朦朧的視線變得清晰一些。但很難像手術切除腫瘤那樣,徹底挖去我們存在已久的問題。其實,能讓這些問題不再造成某些后果,或者讓這些問題的殺傷力降低一些,就已經是很可觀的改變了。
有一點和想象中很不一樣,那就是當一個階段過去,自己開始變得清晰一些后,也許會發現并沒有比咨詢前更輕松快樂,反而有可能更難受。但同時,忍耐和消化這些難受感覺的能力變強了。并且我們也會逐漸發現更多以前沒有注意到的問題。
如果說時間是線性的,沿著一條線筆直向前,那我們與自己內在的沖突是非常立體的。有時候我們只看到了一個沖突的其中一面,經過一段時間的咨詢,我們開始能看見這個沖突的其他面,以及與之相關聯的更多議題。我們的狀態并不是一定會隨著時間朝我們期待的方向改變。比如重新看到過去沒看到的傷口會讓我們崩潰,重新聚攏以后再繼續探索。感到難受和痛苦不一定是在變糟糕,而感到輕松愉悅也不一定是在變好。
心理咨詢給每個人帶來的變化軌跡都是不同的,但它應該會是復雜且自然的。
弗洛伊德曾將精神分析師的工作比喻為考古,有人概括提煉出了這樣的描述:“分析師的工作,就像考古學家挖掘一座被掩埋的城市。他小心翼翼地將深埋在地下的寶藏(被壓抑的記憶、情感)挖掘出來,拂去塵埃,使其重見天日,得以被理解和整合。”
就像艾略特在《荒原》末尾寫的那句:“我撿起這些碎片,支撐起我的廢墟”,有人用這句話形容自己內在重建的過程,心理咨詢給我們提供的并不是天外來物,而是本就存在的那些碎片,讓我們重新支撐起那片廢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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