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蘇轍
與利州路副使鮮于侁的忘年情
伊國華 王海國
宋代廣元,如果沒有鮮于侁任利州路轉(zhuǎn)運判官和副使,蘇軾、蘇轍兩兄弟不會留下只言片語。
鮮于侁(1018年—1087年),字子駿,閬州人(現(xiàn)閬中市七里鮮于村人),宋仁宗景佑五年(1038年)進士,宋神宗熙寧初年(1068年)任利州路(現(xiàn)廣元市)轉(zhuǎn)運判官、副使,后官至集賢修撰。蘇軾(1037年—1101年),字子瞻,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現(xiàn)眉山市)人,嘉祐二年(1057年)進士。蘇轍(1039年—1112年),字子由,蘇軾之弟,兩兄弟同年同登進士科。
鮮于侁比蘇軾大19歲,比蘇轍大21歲。治平三年(1066年),蘇洵在汴京(現(xiàn)開封市)逝世,蘇軾、蘇轍兄弟護送父親的靈柩回到眉山,居家守孝。鮮于侁聽到蘇軾兄弟歸蜀的消息后,寫信相邀到廣元家中作客。
蘇軾兄弟守孝期滿后,攜家經(jīng)成都、閬中、利州、鳳翔回汴京,在利州鮮于侁的益昌官舍,受到盛情款待,游覽了官舍的桐軒、竹軒、柏軒、巽堂、山齋、閑燕亭、會景亭、寶峰亭等八處景致,心里非常高興。
壹
蘇軾、蘇轍與鮮于侁的交往,可以追溯到蘇軾的伯父蘇渙。
自唐至宋初,眉山蘇氏一直沒了祖先蘇味道的聲名,但書香門風(fēng)卻代代相傳。蘇軾祖父蘇序名不見經(jīng)傳,樸實平易,厚人薄己,頗得好評。他年輕時不好好讀書,到了老年卻轉(zhuǎn)而開始潛心向?qū)W,做起詩來才思敏捷,落筆如風(fēng),雖然他的作品一首也沒有存世,但據(jù)宋代著名文學(xué)家曾鞏介紹,他的詩共有1000余首。蘇序有蘇澹、蘇渙和排行最末的蘇洵3個兒子,蘇澹和蘇渙是中興蘇氏家族的功臣。因為自從盛唐時在眉山落戶,蘇氏子孫從未出仕,門楣日衰,直到蘇渙出仕為官,才打破了約200年間家族“不顯”的衰微局面。
蘇渙在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進士及第,他的金榜題名并仕至高官,為鄉(xiāng)里及家人都開辟了一條由科舉而仕宦的康莊大道。鄉(xiāng)人們由最初的震動、羨慕轉(zhuǎn)而效仿,家族之長者皆以蘇家為榜樣,勸子孫讀書,一時州縣學(xué)風(fēng)盛行,人人向?qū)W蔚然成風(fēng)。
蘇軾的父親蘇洵和兩個哥哥不一樣,他像父親蘇序那樣年輕時好游蕩,不愛讀書,其父也不加以管束,任他自由自在地發(fā)展。蘇渙進士及第時,蘇洵已經(jīng)16歲,在哥哥的影響下,蘇洵也曾為應(yīng)試而讀書,學(xué)習(xí)句讀、屬對、聲律等當(dāng)時科舉考試的主要內(nèi)容,但少喜游蕩的劣根性使他對這些內(nèi)容不感興趣,自天圣五年(1027年)參加進士考試以后,屢試不中。后來還是蘇渙勤奮專一的學(xué)風(fēng)、謙遜禮讓的美德、為政的清廉、干練的人品對蘇氏子弟產(chǎn)生了深遠而積極的影響,蘇洵27歲時開始發(fā)憤讀書,然而幾次參加科舉考試還是落第了。他沒有灰心,絕意功名仕進,閉門讀書,潛心于學(xué)術(shù)研究和創(chuàng)作,不惑之年后終獲成功,最后在年近半百時一舉成名,成為我國歷史上最著名的大器晚成典型之一。他號“老泉”,在流傳極為廣泛的兒童啟蒙讀物《三字經(jīng)》里留下了“蘇老泉,二十七,始發(fā)憤,讀書籍”的美譽。
蘇軾、蘇轍的伯父蘇渙任閬州(現(xiàn)閬中市)通判時,年少的鮮于侁得以與他相識,并得到賞識。蘇轍在《書鮮于子駿父母贈告后》對兩家的交往做了全面回顧:“中山鮮于子駿,世居閬中,昔伯父文甫郎中通守是邦,子駿方弱冠,以進士見。伯父稱之曰:‘君異日學(xué)為名儒,仕為循吏。’遂以鄉(xiāng)舉送之。其后子駿宦學(xué)日以有聲。予侍親京師,始從之游。已而予在應(yīng)天幕府,子駿以部使者攝府事,朝夕相從也。元祐初,予為中書舍人,子駿為諫議大夫,出入東西省,無日不見。”同時,他在《伯父墓表》中寫道:“閬人鮮于侁,少而好學(xué)篤行,公禮之甚厚,以備鄉(xiāng)舉,侁以獲仕進。其始為吏,公復(fù)以循吏許之,侁仕至諫議大夫,號為名臣。”
貳
宋神宗熙寧初年(1068年),鮮于侁任利州路轉(zhuǎn)運判官、副使。利州有個叫周永懿的官員,仗著和朝中某權(quán)貴有點關(guān)系而貪橫不法。鮮于侁先將此人的種種不法行為調(diào)查清楚,然后將他抓起來押入牢中,并將罪行翔實申奏朝廷。與周永懿有點關(guān)系的權(quán)貴想為其開脫,但鮮于侁的奏章中將其罪行列得清清楚楚,有憑有證,也就無可奈何。鮮于侁將周永懿流放到了湖南,上書請求更換文臣鎮(zhèn)守利州,同時變更官員位次總領(lǐng)縣事。
那時王安石強力推行新法之一的青苗法,就是由政府出資,農(nóng)民春種時借錢買種,秋收時還本付息。政策的本意很好,可利州的一些官員卻借機將它變成了創(chuàng)收和自身謀利的手段,把政策中的“不許抑配”變成強迫貸款,搞得農(nóng)民苦不堪言。鮮于侁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百姓不愿借青苗錢確有苦衷,便堅持自愿的原則,結(jié)果利州貸出的青苗錢屈指可數(shù)。有人打小報告說鮮于侁抵制變法,王安石專門派官吏責(zé)問。鮮于侁回答說:“青苗法規(guī)定將官府常平倉的本錢借給農(nóng)民,農(nóng)民愿借就借,農(nóng)民自己不愿借,怎么能強求他們呢?”王安石無話可說,對鮮于侁十分不滿。
新法中還有一項助役法,助役錢數(shù)額的多少,各地方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自行上報,利州路轉(zhuǎn)運使李瑜定了四十萬緡。作為副手的鮮于侁反對說:“利州百姓貧困,土地貧瘠,有這一半就行了。”李瑜不聽,于是分別把二人各自的看法報給朝廷。同僚勸鮮于侁說:“你心里想著百姓,也就落一個民間的口碑;當(dāng)官沒有政績,哪有升遷的希望啊?”鮮于侁說:“不顧百姓的苦楚,昧著良心追求自己的升遷,于心何安?”后來,全國各路所定役錢數(shù)額都沒完成,朝廷肯定了鮮于侁的意見,旨諭司農(nóng)曾布將此頒布下去,作為各路擬定助役緡錢數(shù)額的標(biāo)準(zhǔn),天下百姓由此減輕了負擔(dān)。
宋朝分夏秋兩次征收田稅,稱為“二稅”,百姓可以用絹、綿折錢,鮮于侁為減輕百姓一次性繳納的難度,便奏報朝廷,建議可以讓百姓以零星的方式繳納夠規(guī)定的稅額。后來利州李元輔變著法兒多收稅額,百姓流淚說:“老轉(zhuǎn)運使立下的規(guī)矩,怎么可以亂改啊?”后來鮮于侁的侄子鮮于師中也擔(dān)任了利州路轉(zhuǎn)運使,所以稱鮮于侁為“老轉(zhuǎn)運使”。
叁
蘇軾、蘇轍兄弟觀賞了鮮于侁在利州的官舍,看過他的《官舍八詠》后,蘇轍寫下了《和鮮于子駿益昌官舍八詠》,分別給八處景致寫詩贊詠。蘇軾看到鮮于侁修治了園囿亭臺,或賦詩或飲酒,如同昔日做監(jiān)司時一樣,于是寫下了《題鮮于子駿八詠后》,希望能題刻于石,讓人們不要忘記了他的恩德:
始予過益昌,子駿始漕利路。其后八年,予守膠西,而子駿始移漕京東。自朝廷更法以來,奉法之吏,尤難其人。刻急則傷民,寬厚則廢法。二者其理難通,而山峽地瘠,民貧役重,其推行為尤難。子駿世家南隆,親族故人,散處所部,以親則害法,以法則傷恩,二者其勢難全。是三難者萃于子駿,而子駿為之九年,其聲藹然,聞之四方。上不害法,下不傷民,中不廢親,自講議措置至于立法定制,皆成于其手。吏民舉欣欣然,而子駿亦自治園囿亭榭,賦詩飲酒,雍容有馀,如異時為監(jiān)司者。君子以是知其賢。子駿以其所作八詠寄余。余甚愛其詩,欲作而不可及,乃書其末,以遺益昌之人,使刻于石,以無忘子駿之德。
元豐二年(1079年),鮮于侁被任命為揚州知府。蘇軾因?qū)ψ兎ǘ嘤形⒃~,甚至當(dāng)面批評神宗“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被改革派視為異類。有人借機制造“烏臺詩案”,給蘇軾冠以“譏切時事”“鼓動流俗”等罪名,御史臺派人到湖州拘捕他回京受審。鮮于侁聽說蘇軾被押解要經(jīng)過揚州,便要去看望。有好心人勸他說:“你和蘇軾是感情深厚的好朋友,盡人皆知,平日往來的文字書信也不少,最好把它燒了,不然的話,很可能被牽連。”鮮于侁說:“欺君負友的事,我不忍心做。我和蘇軾是老朋友,去看他是忠義之事,如果為這事而受處罰,是我心甘情愿的。”他還是冒著獲罪的危險去看望了蘇軾。
后來,鮮于侁因此事受到牽連被貶職,降職為西京御使臺。
鮮于侁作為蘇軾、蘇轍的前輩和同鄉(xiāng),在為人、為政、為文方面都對蘇軾、蘇轍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因三人都有著大致相近的政治立場和為人仗義的特點,三人很早便結(jié)下了忘年交情,成為超越個人利害關(guān)系的真正知己。
和鮮于子駿益昌官舍八詠
宋·蘇轍
桐 軒
桐身青瑯玕,桐葉蒲葵扇。
落落出軒墀,亭亭奉閑燕。
夜聲疏雨滴,午影微風(fēng)轉(zhuǎn)。
秋飆一凌亂,淅瀝驚蔥蒨。
朝日失繁陰,青苔覆遺片。
空使坐中人,慨然嗟物變。
竹 軒
幽軒離紛華,惟有一叢竹。
纖梢起馀寒,紫筍散輕馥。
擢干春雨馀,挺節(jié)秋霜足。
不知歲時改,守此娟娟綠。
上有吟風(fēng)蟬,空腹未嘗食。
剪伐非所辭,不受塵土辱。
柏 軒
筑室城市間,移柏南澗底。
山林夙所尚,封植聊自寄。
崎嶇脫巖石,擁塞出棼翳。
上承清露滋,下受寒泉惠。
秋來采霜葉,咀嚼有馀味。
苦澀未須嫌,愈久甘如薺。
巽 堂
山前三秦道,車馬不遑息。
日出紅塵生,不見青山色。
峰巒未嘗改,往意自奔迫。
誰言幽室居,盡在使者宅。
俯聽辨江聲,卻立睨石壁。
藤蘿自太古,松竹列新植。
暑簟臥清風(fēng),寒樽對佳客。
試問東行人,誰能從此適。
山 齋
平地壓喧囂,虛齋上山足。
蕭條遠城市,坡陀富林麓。
簡書日填委,杖履每幽獨。
豈無山中士,高臥白茅屋。
逢人默無語,長嘯響巖谷。
此室庶可招,夜月相從宿。
閑燕亭
登山稍已高,曠望良亦遠。
危亭在山腹,物景行有變。
諸峰宿露收,草木朝陽絢。
盎盎云出山,溜溜泉垂坂。
徐行得佳處,永日遂忘返。
此樂只自知,旁人任嫌顢。
會景亭
亭高眾山下,勝勢不自收。
岡巒向眼盡,風(fēng)籟與耳謀。
鳶飛半嶺息,云起當(dāng)空游。
視身如東風(fēng),超然忘百憂。
暮歸室中居,唯此窗戶幽。
視聲隨物變,誰恍識其由。
寶峰亭
昔過益昌城,莫登君子堂。
駕言念長道,未暇升崇崗。
今聞寶峰上,縹渺凌朝陽。
三休引蘿蔓,一覽窮蒼茫。
微云靄雙劍,落日明故鄉(xiāng)。
奔池跡未安,山藪意自長。
漂搖萬里外,手把新詩章。
宦翅不忘歸,何意鳥欲翔?
塵土汗顏面,年華侵鬢霜。
何日首歸路,所至聊彷徨。
樽俎逢故人,亭榭凝清光。
為我具斗酒,宿恨猶可償。
來源:廣元日報社
作者:伊國華 王海國
供圖:陳 平 左長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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