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萬歷年間，青州府有個叫趙老憨的莊稼漢，年過六旬仍精神矍鑠。這日正午，他扛著鋤頭往家走，忽見村口老槐樹下蜷著個賣泥鰍的漁夫。

"新鮮的清水河泥鰍咧！"漁夫掀開木桶，腥氣撲面而來。桶里十幾條泥鰍擠作一團，有條特別的金鱗泥鰍竟在流淚，淚水滴在木板上"滋"地冒出青煙。

趙老憨心頭一顫："這金鱗的怎么賣？"

"老哥好眼力！"漁夫咧嘴露出黃板牙，"這是龍王爺的外甥，要三錢銀子。"

樹梢突然刮起怪風，吹得槐葉簌簌作響。趙老憨摸遍全身只有兩錢碎銀，索性連鋤頭也抵給漁夫。他捧著金鱗泥鰍到河邊，那魚兒入水前竟開口說了句："恩公切記，七月十五莫近水。"

轉眼到了中元節。趙老憨在院里納涼，忽聽河邊傳來笙簫聲。他鬼使神差走到河堤，只見水面飄著盞蓮花燈，燈芯燃著幽藍火苗。燈影里浮出個金冠少年，朝他深深作揖。

"老人家還認得我嗎？"少年額角有塊金鱗印記，"今日特來報恩。"說著遞過枚瑩潤的玉墜子，"貼身戴著可避百毒。"

趙老憨正要推辭，對岸突然傳來凄厲哭喊。他轉頭望去，見村里王財主家的小少爺正在水里撲騰，腳踝上纏著縷縷水草般的黑發。

"別過去！"少年急扯他衣袖，"那是水鬼找替身——"

話未說完，趙老憨已縱身跳入河中。他抓住孩子衣領時，忽覺小腿被冰涼的手指攥住，河底竟浮現出七八張慘白的人臉！

趙老憨只覺腳踝被拽得生疼，那水草般的黑發越纏越緊。他急中生智，掏出懷中玉墜往水中一按，河水竟"嗤"地騰起白煙。水底傳來一聲尖嘯，慘白的人臉瞬間消散。

"快上來！"金冠少年在岸邊急得跺腳。趙老憨拖著昏迷的小少爺剛爬上岸，就見河面突然結起一層薄冰，冰下隱約有黑影游動。

"恩公闖禍了。"少年嘆氣，"這是百年水鬼，專在七月十五找替身。您救了人，它記仇得很。"說著從袖中掏出把金鱗粉，"今夜子時，把這撒在門窗上。"

趙老憨抱著小少爺回村，路上遇見王財主帶著家丁舉著火把尋人。王財主接過兒子，非但不謝，反而瞪眼道："老東西，莫不是你想拐我兒？"

當夜，趙老憨按少年囑咐撒了金鱗粉。三更時分，窗外突然傳來指甲刮木板的聲音。他透過窗縫瞧見個披頭散發的女人飄在院里，青白的手指碰到門框時"滋啦"冒煙，慘叫一聲化作黑霧散去。

次日清晨，村里炸開了鍋。王財主家半夜鬧鬼，丫鬟看見洗臉盆里的水自己打旋兒，廚娘發現水缸里泡著團女人的頭發。更駭人的是，小少爺醒來后一直哭喊："水里有姐姐拽我腳！"

"定是趙老漢招來的邪祟！"王財主帶著道士闖進趙家，指著墻角未掃凈的金鱗粉大叫，"這老東西會妖法！"

道士捻起金鱗粉細看，突然臉色大變："這是龍鱗粉！老丈從何處得來？"

趙老憨正要解釋，村口突然傳來驚呼。眾人跑去一看，只見河水暴漲，漩渦里浮著具女尸，慘白的臉上竟長著魚鰓！

"壞了！"道士跌足道，"水鬼借尸還魂，要化鮫人害人了！"

當夜暴雨傾盆。趙老憨夢見金冠少年渾身是血站在床前："恩公快逃！那水鬼吞了我的護心鱗..."話未說完，窗外傳來"轟"的巨響。

趙老憨驚醒時，洪水已漫過門檻。他慌忙爬上房梁，借著閃電看見河里升起個三丈高的黑影——上半身是腐爛的女尸，下半身竟是布滿吸盤的觸手！

洪水裹著碎木沖進屋內，趙老憨死死抱住房梁。那怪物伸出慘白的手臂，指尖滴落的黏液竟將瓦片腐蝕出黑洞。就在利爪要碰到他時，懷中玉墜突然爆出金光，照得怪物嘶吼后退。

"老東西還我替身！"水鬼的聲音像千百個溺水者在哭嚎。它甩動觸手掀翻屋頂，暴雨瞬間澆透了趙老憨的衣裳。玉墜的光芒越來越弱，眼看就要熄滅。

突然一道金影破浪而來。金冠少年手持銀叉刺向水鬼后心，卻被觸手纏住脖頸。少年咳著血沫大喊："恩公快走！它吃了我的護心鱗，已成半蛟之身——"

趙老憨抄起漂來的門板，縱身跳向怪物。門板砸中水鬼眼眶的瞬間，他趁機抓住少年手腕。兩人跌進洪水時，趙老憨突然想起少年說過的話，猛地將玉墜塞進對方嘴里。

"喀嚓"一聲脆響，少年渾身金鱗暴漲。他化作五尺金鯉騰空而起，尾鰭掃過水鬼面門，撕下大片腐肉。河底突然浮起無數光點，竟是這些年溺亡者的殘魂，化作鎖鏈纏住水鬼。

"還我命來！"水鬼的尖叫震得兩岸老樹攔腰折斷。它掙斷魂鏈撲向金鯉，卻被一道天雷劈中天靈蓋。閃電中現出龍王爺虛影，怒目圓睜："孽障！敢傷我龍族血脈！"

水鬼在雷火中翻滾慘叫，最終炸成漫天腥臭的肉塊。趙老憨抱著一截浮木昏迷前，最后看見的是金鯉變回少年，跪在云端對他叩首。

三日后，趙老憨在河灘醒來。身邊擱著個陶罐，里頭游著尾缺了片鱗的小金魚。遠處村莊完好無損，仿佛那夜的洪水只是場噩夢。只有王財主家院墻上的水痕，證明洪水曾漲到一丈高。

趙老憨將小金魚養在水缸里，每日采最新鮮的浮萍喂它。奇怪的是，缸里的水永遠清澈見底，連片落葉都不曾沾染。村里人發現，趙老漢的頭發竟漸漸由白轉黑，皺巴巴的臉皮也舒展開來。

王財主帶著厚禮登門賠罪，非要請趙老憨當護院。老人婉拒時，缸里小金魚突然甩尾，濺了財主一臉水珠。當夜王財主就害了怪病，渾身長滿魚鱗狀痂皮，請遍名醫都束手無策。

中秋夜，趙老憨夢見金冠少年踏月而來。"恩公壽數本該盡了，"少年奉上顆明珠，"但您慈悲放生，增壽一甲子。"說罷化作金光沒入缸中，缸底多了枚龍眼大的金鱗。

自那以后，趙老憨成了四里八鄉的活神仙。誰家孩子溺水，只要請他往河邊站站，次日準有落水者漂到岸上；漁船出海前請他摸過船槳，再大的風浪也能平安歸來。

那尾金魚在缸里活了整整六十年。趙老憨百歲壽辰那天，缸中突然響起笙簫聲。金魚躍出水面化作少年，攙著鶴發童顏的老人往河邊走。有膽大的后生悄悄跟著，看見河面升起座水晶宮，蝦兵蟹將列隊相迎。

次日清晨，村民發現趙老憨安詳地躺在搖椅上沒了氣息。水缸干涸見底，缸底金鱗不翼而飛。下葬時，八個壯漢抬不動薄皮棺材，直到有個孩童往棺蓋上灑了捧河水。

如今青州府志還記載著：萬歷年間有趙姓老翁，壽一百零一歲無疾而終。出殯日河面躍出千百尾金鯉，送葬隊伍所過之處枯木逢春。后人稱其墳為"魚冢"，每逢干旱祈雨必應。

倒是王財主家后人總說，半夜能聽見祖宅水井里傳來鎖鏈聲。有次請道士來看，撈上來半截生銹的鐐銬，上頭還粘著片發黑的鱗甲。道士嚇得當場焚毀羅盤，連說三聲"因果報應"便匆匆離去。

村口老槐樹至今枝繁葉茂，樹蔭下總擺著碗清水。過路人若是口渴飲了，準能看見水面閃過道金影。老人們說，那是龍王爺的外甥在報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