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之前,我就是個普通農民,和村里其他人沒什么兩樣。后來參了軍,靠著自己肯干,加上也遇到了幫襯我的人,在部隊一待就是將近四十年,最后干到了副師職的位置。在不少人看來,這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了。
臨近退休的時候,有幾個老戰友跟我聊天,他們說:“老李啊,你退了休回去,怕是要適應一陣子。一來,你離開地方社會太久了;二來,你在部隊好歹是個首長,退了休就變回普通老百姓,這身份的落差,心里頭可能會不得勁兒。”當時我心里還有點不以為然,心想這有什么?像我這樣的級別,全國上下多的是,人家都能過,我怎么就不行?
可真等到脫下軍裝那天,頭幾天心里頭確實有點不一樣的感覺,空落落的,好像少了點什么。最明顯的,就是坐公交車。每次上車,心里頭總有點別扭,好像怕被熟人瞧見笑話似的。車廂里空氣不怎么流通,人擠人,搖搖晃晃的,確實不太習慣。畢竟在部隊這么多年,上下班都有車接送,早就習慣了。我心里明白,論出身,我也是農村娃;論身體,坐公交也沒問題。這別扭勁兒,說到底還是心態沒擺正,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只要把這心結解開,自然就沒事了。
我不想老這么糾結下去,就想快點找回以前那個踏踏實實的自己,當個舒心的退休老頭。于是我開始試著調整心態。第一步,我決定一個人出門走走。按說我這年紀和條件,坐火車完全可以買臥鋪。但這次,我偏偏買了張硬座票,就是想看看自己這心里頭,那點虛榮心還在不在。
那天晚上,我從太原坐車去西安。坐的是趟直快車,一路上停的站特別多。正好趕上麥收季節,每到一站,就呼啦啦上來好多在外打工的農民工,都是趕著回家收麥子的。車從太原開出去時人還不算多。坐我旁邊的是對母女,母親看著三十多歲,女兒七八歲的樣子,穿著打扮一看就是農村的。餐車推過來賣飯的時候,小姑娘眼巴巴地看著盒飯。她媽問了價錢,一盒十塊,顯然覺得貴了,沒舍得買,從自己帶的包里拿出個面包給孩子。我在旁邊看著,心里挺有感觸,這世上不容易的人還是多,自己該知足。
車開到后半夜,一兩點鐘的樣子,上來的農民工越來越多,過道里都坐滿了人,大家東倒西歪地打著瞌睡。不知啥時候,我座位邊上擠過來一個小伙子。我往旁邊挪了挪,盡量騰出點地方,我們三個人的座位硬是擠下了四個人。小伙子大概是累極了,身子歪著歪著,頭就靠在我腿上睡著了。我一點也不敢動,怕把他弄醒了,影響他休息。唉,我心里想,這社會上最辛苦的,就是這些在底層奔波的農民工兄弟了。我很清楚,要是我當初沒當兵,沒提干,我的命運和他們不會有啥兩樣。現在雖然身份不同了,但說到底都是一樣的人,只不過我的運氣好了點。
車快到西安站了,列車員開始打掃衛生。掃到我座位這塊兒時,空礦泉水瓶子堆了不少。坐我旁邊那小伙子看見了,笑著打趣列車員:“大姐,這一堆瓶子能賣不少錢吧?”我本來以為這位中年女列車員聽了會不高興,沒想到她只是很平和地說了句:“孩子,你還年輕,不懂。”我在旁邊聽著,也笑了。人和人之間,有時候一句平常話,也能讓人感到一點暖意。
眼看就要到站了,我想起軍校一個老同學就在西安鐵路局軍代處當主任。當年在軍校關系挺好,多年沒見了,正好去看看他。我掏出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我已經到西安站了。他立刻帶著個參謀趕到站臺來接我。一見面他就埋怨:“老李!你來西安怎么不提前說一聲?車都到站了才給我打電話,你這唱的是哪一出啊?”他哪知道,我是特意買了硬座票來的。這趟車,就是我自己給自己出的一道考題,想看看自己心里頭那點本分還在不在,只想早點找回退休后該有的平常心,踏踏實實地過老百姓的日子。
這趟硬座之旅,像一面鏡子,照見了自己內心那點殘留的、不必要的包袱。看著車廂里那些為生計奔波的農民工,聽著列車員那句樸實的回應,我恍然明白,生命真正的底色從來未曾改變。所謂的身份、級別,不過是人生旅途中的一件外衣。脫下軍裝,我終究是那個從黃土地走出來的普通人。退休,不是從高處跌落,而是回歸生命最初的起點——一個可以坦然擠公交、樂于與陌生人分享座位、為他人一句暖心話而微笑的普通人。找回這種腳踏實地的感覺,才是開啟幸福晚年的鑰匙。它讓我懂得,真正的適應不是勉強自己去接受落差,而是徹底放下那份虛妄的“身份感”,重新擁抱那個無需任何光環也能自得其樂的本真自我。這份回歸的平靜與坦然,遠比任何過去的頭銜都來得珍貴。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