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津租界的一處靜謐宅院里,一位白發老者正俯身于畫案前,筆尖輕點宣紙,墨色暈染間,幾竿修竹隨風搖曳,仿佛能聽到竹葉的沙沙聲。誰能想到,這位專注的畫家,竟是昔日叱咤風云的民國大總統徐世昌?褪下政治華服的他,在筆墨丹青中尋得一方凈土,用花鳥畫訴說著對自然的敬畏與生命的哲思。
徐世昌的一生堪稱傳奇。他教過末代皇帝溥儀,執掌過民國權柄,卻在權力巔峰時急流勇退。1922年,被軍閥逼迫下野后,他回到天津,將滿腔抱負傾注于詩書畫印之中。政治舞臺的喧囂沉寂了,宣紙上的世界卻鮮活起來——他筆下的花鳥魚蟲、梅蘭竹菊,成了他晚年的“新朝堂”,每一筆都是對浮華世事的超脫。
他尤愛畫“四君子”。梅花在他筆下從不嬌弱,虬勁的枝干刺破寒冬,點點紅萼如烈火灼雪,分明是亂世中士人風骨的隱喻;蘭花則幽居空谷,三兩片葉似美人纖指,仿佛輕撥著“人不知而不慍”的琴弦;秋菊則傲立霜風,花瓣如金甲舒展,讓人想起陶淵明“采菊東籬”的孤高;而竹子更是他的心頭至愛,晴竹沐露、風竹瀟瀟、月竹清影——墨色濃淡間,竹節分明如錚錚鐵骨,枝葉卻飄逸如君子衣袂。曾有觀者感嘆:“看他畫的竹,仿佛能聽見雨打竹葉聲,能觸到月下竹影的涼意。”這份神韻,正是他宦海沉浮后沉淀的生命姿態。
徐世昌的畫從不刻意寫實,卻比真實更富詩意。一叢墨荷,寥寥數筆勾勒出殘葉卷舒,水汽氤氳似從紙上蒸騰;兩只山雀棲于石上,朱砂點染的喙與墨色茸毛相映成趣,仿佛下一秒便要振翅而去。他深諳“以少勝多”之道:淡赭皴擦出湖石嶙峋,花青輕染出苔痕蒼潤,留白處自成溪流云天。這種“清逸高雅”的審美,恰似他晚年心境的寫照——鉛華洗盡,唯留本真。
有趣的是,這位“隱逸畫家”從未真正割舍家國情懷。早在大總統任內,他便撥巨資創辦北京藝術篆刻學校(今中央美院前身),延請齊白石、陳師曾等大家任教,更成立“國畫研究社”推動傳統繪畫復興。即便退隱后,求畫者仍絡繹不絕。天津老字號的茶莊、書局匾額多出自他手,瘦勁流暢的書法如竹枝挺拔,市井百姓抬頭可見,竟不知題字者曾是廟堂之首。
欣賞徐世昌的花鳥畫,宛如品讀一本生命之書。政治生涯的波瀾壯闊化作墨韻的濃淡相生,宦海中的明槍暗箭轉為筆鋒的剛柔并濟。當他畫一朵蘭,是在吟詠“香草美人”的士人理想;當他寫一竿竹,是在宣示“千磨萬擊還堅勁”的文人脊梁。這些看似閑適的花鳥冊頁,實則是他用筆墨構建的精神桃源——在這里,他不再是總統或帝師,而是一位與天地對話的詩人。
如今再觀其畫,猶見一位老者立于歷史煙云之外,以筆為舟,渡向藝術的永恒之岸。那些棲于枝頭的雀鳥、沐月而立的青竹、凌霜綻放的秋菊,無聲訴說著一個真理:生命最清越的回響,往往誕生于繁華落盡后的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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