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牛羊可以放牧，海洋生物也能嗎？是的。你可能想不到，市場上，許多活蹦亂跳的魚蝦、肉質緊實的海參、軟糯鮮甜的海膽早已不是靠傳統方式養殖或捕撈來的了，而是在人類精心打造的海洋牧場里“放牧”得來的。作為一種全新的漁業模式，海洋牧場正在成為藍色國土上的新“糧倉”。

方式轉變 從“捕魚”“養魚”到“牧魚”

海洋給人的傳統印象，一是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二是靠天吃飯。漁民們世世代代出海撒網，找魚靠經驗、收成靠運氣，雖然要受天氣、季節、水文等的影響，卻從不擔心無魚可捕。

但近幾十年，我們突然發現，海洋漁業資源竟然如此脆弱，完全經不起現代捕撈業的狂轟濫炸——數據顯示，20世紀80年代以后，全球海洋漁業資源總體呈現過度開發趨勢。同時，海水養殖雖然提升了鮮活水產品的供給，但一些不規范的養殖方式和粗放式的規模擴張，不僅導致海洋環境污染的大范圍加劇，還滋生出許多食品安全問題。這種依賴資源掠奪型的方式，不僅存在高風險、產出不穩，更對海洋生態環境造成了巨大壓力。

如何在保障漁民收入的同時，實現環境與資源的修復與漁業產業的高質量發展？這成為一道擺在產業界、科技界面前的難題。

21世紀以來，以人工魚礁建設為主要手段的海洋牧場，進入人們的視野。它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人工養殖場，也不是捕撈漁場，而是一種融合了生物、工程、生態、信息、物聯網等多種技術手段，在海底構建出的一個生態繁育、循環再生的多功能生態系統。它就像陸地上的牧場，不再靠天吃飯，而是用科學指導設計，讓高價值的海洋生物在人工生態環境中自然地長出來。

與“捕”和“養”不同，海洋牧場講究的是“牧”。它是基于海洋生物經常把巖礁區、海藻場或海草床作為產卵場、育幼場或生活場所這一生活習性，通過人工手段模擬這些自然生境，在海洋中選擇合適的場所，為海洋生物打造適宜它們居住的“住宅小區”；然后通過增殖放流，讓魚、蝦等海洋生物在此定居、繁衍、生長，形成一個生態優化的局部生態系統；最后，通過海洋牧場的生態溢出效應，修復臨近海洋環境和漁業資源。由此，便可實現生態修復+漁業增產的雙重目標，在人工生態系統中，“牧”出高質量水產品。

這種理念與實踐的背后，是一種“靠外部干預調節生態系統內在生產力”的智慧，它正在改變我們對大海的傳統認知。

令人欣喜的是，經過20多年的發展，如今的海洋牧場已成為中國海洋強國戰略和綠色發展模式的重要支點，不僅讓魚蝦更鮮，讓環境更好，更讓大海恢復了生機。

核心設計 在海底給魚“蓋房子”

海洋牧場的核心之一，是“給魚兒一個家”。這個家，就是人工魚礁。

魚類跟人類一樣，也需要一個安身立命的家。但在海洋里，一方面，并非所有區域都是宜居之地。天然礁石稀缺、水下地貌單一、水流過強或過弱、食物不豐富，都會讓魚群望而卻步；另一方面，在過度捕撈和高密度養殖的影響下，原本適合海洋生物棲息繁衍的空間愈來愈少。這時，人類就需要通過科學設計，在海底布設一系列人工魚礁，模擬自然礁石，為魚類提供庇護、覓食、繁殖的“綜合功能區”。

這里，筆者介紹幾種由山東大學海洋學院海洋牧場團隊設計的魚礁結構。

上升流礁：就像一部海底電梯，通過特殊的結構設計，能將海底富含氧氣和營養物質的深層水引導到上層，為魚類提供更多食物，也利于水體交換循環。

導流板礁：猶如安裝了水下路牌，能精準引導水流方向，調控周圍環境，形成魚兒喜歡的緩流或渦流區，是魚群的“聚會廣場”。

車葉型礁：外形像車輪，能產生復雜的繞流結構，是吸引小型底棲生物的“美食街”，也是大型魚類的“狩獵區”，同時也是人類休閑海釣的好去處。

綜合培育型人工魚礁：在框架結構的主體上，懸掛著一條條附著牡蠣、海藻的繩索，豐富的棲息空間，吸引不同種類魚類共生，宛如一座座“海底城寨”。

模塊化礁體：采用標準件拼裝方式，便于根據海域環境，進行擁有豐富3D空間結構的大型魚礁的快速部署。

除了吸引魚類，這些礁體表面往往還能迅速被海藻、藤壺、牡蠣等附著生物占據，可以形成完整的礁區生態系統，實現種群+棲息地+食物鏈的全面重建。

不僅如此，這些人工魚礁的結構設計也越來越智慧化。通過結合計算機數值模擬、水槽實驗驗證等手段，科研人員可以精準預測魚礁在海中的表現，不僅讓它們“能住”，更能讓魚類在其中住得好、住得久、住出“精彩”。目前，這幾種魚礁結構正在我國近岸海域陸續投放。

科技賦能 智慧的“藍色工廠”

海洋牧場的管理和產出不再僅靠經驗和天氣，而是高度依賴科技力量的“藍色工廠”。其中幾項關鍵技術尤為亮眼：

——水動力仿真與設計模擬：魚礁設計必須考慮海流、潮汐等多因素，科研人員通過CFD建模，在計算機中復原真實海域環境，提前評估魚礁的結構穩定性與生態適應性，避免盲目投放、結構失效。

——實時生態監測系統：通過布設水下傳感器、影像采集等設備，科研人員可全天候監測海域溫度、鹽度、溶解氧、pH值、營養鹽濃度等數據，形成“動態畫像”，為精準調控提供依據。

——環保材料與研究生態修復建材：不少科研單位正在開發用海泥、火山巖粉、貝殼粉、退役風電葉片等替代傳統鋼筋水泥材料，不僅綠色環保，還更利于附著生物生長。

據農業農村部統計，截至目前，全國沿海已建成國家級海洋牧場示范區189個，年產海產品超千萬噸，漁民收入穩步增長，生態指標持續好轉。海洋牧場，正從“海洋漁業工程”向“生態系統服務平臺”轉型。同時，隨著人工智能、海洋探測技術、碳交易等技術的發展，未來海洋牧場將更加智能、更加綠色、更加高效。

海洋牧場，是一場正在進行的生態實驗。它代表的不僅是一種生產方式的革新，更是一種人海關系的重建——它不是征服海洋，而是與海洋共生；不是一味索取，而是知止有度；不是單純地追求產量，而是尊重自然的智慧，喚醒大海的生命力。

海洋牧場，是一片藍色國土的蘇醒，是科技與生態交融的奇跡，更是我們共同守護的那一份海洋家園！

（作者：姜昭陽，系山東大學海洋學院副院長、教授）

■你問我答

問：海洋牧場除了產出海鮮，還有別的用處嗎？

姜昭陽：海洋牧場不僅對海洋環境和生態有好處，還具備成為中國海洋碳匯主力軍之一的潛力。我們先來看一個概念“藍碳”。它是指海洋生態系統通過吸收、儲存二氧化碳而產生的碳匯作用，包括紅樹林、海草床、鹽沼，海洋牧場系統也將是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在海洋牧場里，大量的海藻、貝類、沉積物都能吸收并儲存二氧化碳，例如海帶、裙帶菜等大型藻類通過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牡蠣、貽貝等貝類在生長過程中形成碳酸鈣殼體，長期沉積；魚類、浮游動物的新陳代謝殘渣，沉入海底，形成有機碳埋藏；部分碳素通過食物鏈傳遞，進入沉積物中長期封存。

中國科研人員的實地監測發現，一個典型的中型海洋牧場，其在碳匯方面具有高穩定性、低成本、可持續等多重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