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山水畫從古典范式向現代語境轉型的關鍵時期,湖南籍畫家朱衛平以獨創的“縱橫皴”技法,構建了一套兼具傳統基因與當代性的藝術語言體系。這位深耕畫壇數十載的藝術家,將湖湘山水的蒼茫氣象與《易經》哲學的變易思維熔鑄于筆墨之中,在《縱橫皴——朱衛平山水畫創新技法解讀》一書中系統闡釋的藝術理念,實則是其作品精神內核的理論外顯。從湘江兩岸的丘壑到畫案上的筆墨實驗,朱衛平的山水畫實踐不僅是技法層面的突破,更是對中國山水精神在當代文化語境下的創造性詮釋。
一、線皴體系的哲學重構:從“易理”到筆墨的本體論思考
朱衛平對傳統線皴的革新,始于對《易經》“簡易、變易、不易”原理的深度解構。在他看來,傳統山水畫中“線”的精神內核屬于“不易”之范疇,線的骨法用筆承載著中國畫“以形寫神”的根本要求;而“線形”則屬于“變易”范疇,(如從董源的披麻皴到王蒙的解索皴、牛毛皴等)可隨時代審美需求演化出多元形態。這種將哲學原理轉化為藝術方法論的思維,使其作品在解構傳統皴法時并未割裂文脈,而是在“道器合一”的層面實現了傳承。
千江有水千江月
觀其作品,無論是《泉遠景深》中勾勒山脊的鐵線,還是《千江有水千江月》里皴擦石面的折線,皆可見其對“不變之線”的恪守——線條的書寫性深感其線性用筆和張力自顯,在線的組織方式上,他打破了披麻皴等傳統皴法的程式化排列,以“縱橫”為經緯構建新的肌理秩序:縱向線條取法北派山水的剛勁,橫向筆觸融入南派山水的氤氳,二者在畫面中形成“以縱立骨、以橫生韻”的辯證關系,恰似《易經》中“一陰一陽之謂道”的哲學隱喻。這種將抽象哲學概念具象為筆墨語言的創造,使縱橫皴不僅是技法符號,更成為承載傳統哲學精神的藝術載體。
泉遠景深
二、地域山水的圖式轉譯:湖湘地貌與皴法創新的互文
作為湖南本土畫家,朱衛平的創作始終浸潤著湖湘文化的精神基因。湖南屬丘陵地帶,地貌復繁多變,或土或石或喀斯特地貌與山體多斷層巖壁而植被豐茂卻石骨崢嶸,這種“雄奇與秀潤并存”的自然特征,促使他突破傳統皴法的表現局限。“皴法生于山石形貌”,朱衛平深悟此理,將湖湘山水的地質特征轉化為獨特的筆墨語言——縱橫皴的交錯線條,恰是對湖南山體垂直節理與水平巖層結構的藝術提煉。
大脊圖
《大脊圖》中,他以縱向重墨線條表現石壁的險峻,再以橫向淡墨皴擦模擬植被覆蓋的層次感,墨色由濃至淡的漸變中,既呈現了湖湘山體“頂平、身陡、麓緩”的地貌特征,又通過“縱橫相濟”的筆墨節奏傳遞出“云氣蒸湘水,煙光接洞庭”的地域氣象。這種將地域自然特征升華為藝術圖式的能力,使其作品避免了程式化的模仿,形成“師造化而得心源”的獨特面貌。正如他在書中所言:“皴法非固步自封之規,乃隨山川形質而變之活法”,這種將地域經驗轉化為藝術語言的創作路徑,為傳統皴法的當代創新提供了可資借鑒的范本。
山后上弦月
三、當代審美的視覺調適:從“觀物取象”到“化繁為簡”的范式轉換
在信息爆炸的當代社會,朱衛平敏銳捕捉到大眾審美對“直觀性”與“精神性”的雙重需求。他以“大道本源”的思維方式,將傳統山水畫中繁復的皴擦點染簡化為“縱橫”二勢的辯證統一,這種“化繁為簡”的處理并非對傳統的削弱,而是通過提煉核心要素強化視覺沖擊力。在《山后上弦月》中,他以極簡的縱橫線條勾勒山巒輪廓,舍棄了傳統月下物象復繁的描繪,用大量留白將天地景物融為一體,使畫面在疏朗的構圖中透出現代極簡主義意境。
著筆新綠繪湘山
這種審美還體現在色彩與空間的處理上。相較于傳統水墨的“墨分五色”,他在創作中用礦物質顏料,如《著筆新綠繪湘山》,以石綠為主色,三青、花青、淡墨分陰陽,色彩的介入不僅未破壞水墨的韻味,反而通過在色調里的色彩變化增強了畫面的現代視覺張力。在空間營造上,他借鑒現代構成原理,將山水元素解構為幾何化的塊面,通過縱橫線條的穿插形成多維空間的疊合,作品呈現出既符合傳統“散點透視”又暗合現代視覺心理的空間關系。如《月是故鄉明》等作品,這種“觀物取象”是對山水物象的有效取舍,而物象的復繁結構及相互關聯又以其“縱橫皴法〞貫穿之。
月是故鄉明
四、文化傳承的當代路徑:從技法創新到精神譜系的建構
朱衛平在《縱橫皴》一書中對“傳統線皴不會終結”的論證,本質上是對文化傳承的深刻認知——傳統的生命力在于其精神內核的延續,而非技法形式的復制。他的創作實踐構建了一條清晰的傳承路徑:以“易理”為哲學基礎,以地域山水為創作母題,以“縱橫”為技法符號,最終實現傳統山水精神與當代審美經驗的無縫銜接。
這種傳承不是簡單的“舊瓶裝新酒”,而是從文化基因層面進行的創造性轉化。在《大脊圖》中,他以縱橫皴法描繪楚地山川,線條中蘊含的“屈鐵盤金”之力既延續了荊浩“筆有四勢”的傳統要求,又通過線條的交織密度與墨色層次的現代處理,傳遞出“路漫漫其修遠兮”的楚文化精神。這種將地域文化精神、傳統筆墨語言與現代審美觀念熔于一爐的創作,使他的作品超越了單純的技法創新,成為連接古今的文化符號。
江山豈無新法辟
從湘江之畔的寫生到畫室里的理論建構,朱衛平以數十年的藝術實踐證明:中國山水畫的當代發展,既需要對傳統精神的深度理解,也需要對時代審美需求的敏銳把握。其縱橫皴法的價值,不僅在于提供了一種新的技法范式,更在于展現了傳統藝術語言在當代文化語境中的轉化可能——
當"縱橫"二字超越筆墨技法的具象表達,升華為觀照天地的文化思維范式,中國山水畫的傳承創新便突破了時空界限,打開了無限可能的藝術維度。朱衛平的山水畫創作,正是這種藝術精神在當代語境下的鮮活實踐。他的作品不僅承載著東方美學的視覺盛宴,更成為傳統藝術基因在現代文明土壤中持續生長的生動注腳,印證著中華文化跨越時代的強大生命力與創新潛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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